越过晴朗的天空与碧蓝的海洋,嵊泗岛终于探出了地平线。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青翠的山崖和矗立在上面的灯塔,还有一个奇大无比的绿里带红的巨型充气人,在明媚的阳光下被照映的格外亮眼。
“那是什么?”沐长离站在船头,指着充气人有点不确定的问叶貉。
叶貉有些惶恐的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我们萨满从不干这个。”
“那个是岛上为了准备伽蓝菩萨诞辰放出的巨像,也是我们这次实习的目的。”牛泽语作为带队教师之一,此时也早就习惯了学生们各种各样的问题,熟练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相信我,这绝对不是你们在岛上将要看见的最令人惊奇的东西。”
一行人是在农历五月七日抵达的嵊泗,而五月十三日则正是佛教声称的伽蓝菩萨诞辰。所谓伽蓝菩萨,指的就是寺庙的保护神,佛教声称一共有十八位护教伽蓝。在《西游记》当中,护教伽蓝们曾经多次作为龙套集体出现,连个单独的名字都没有,可以说是可怜到了极点。
伽蓝菩萨诞辰有什么好搞的?就连熟知江湖轶事的沐长离一下子都没想通。不过牛泽语都已经发话了,他照着做就是了。
术校在嵊泗岛上早就已经建立了实习基地,而且居然还是苏联式的筒子楼,卫生间全部公用。据说这是当初苏联来的专家特别帮助设计的,他们似乎认为只有这种设计方能体现集体主义。所以沐长离不得不和叶貉与二零四三人组一起挤进一间小屋,好在二零四只来了三个人,他们还能剩下一张床丢行李。
在匆匆占据了床位之后,一行人就又飞快的赶往筒子楼大门口。牛泽语和另一位带队教师秋方早就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们将会带领学生们前往嵊泗岛大悲山上的大灵音寺。
“卧槽,这是什么鬼?”沐长离想都不想的就脱口而出。大灵音寺是个啥?这么威武霸气,听起来好像跟大雷音寺差不多。
“其实本来叫灵音寺,是当地人民觉得既然在大悲山上,不再来个大未免有些不匹配。”秋方接口解释道,丝毫不顾下面学生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片囧,“当年鉴真大师东渡就是在这里,所以这里有寺庙也是正常的。”
“哦!”一说到鉴真大师,大家基本都知道了——在术校里不知道这个,一年级的法术史肯定没好好上。这位大和尚是唐代人,曾经六次东渡东瀛传法,前五次都被风浪所阻,第六次方才成功。至今那边还保留了不少鉴真大师带过去的经卷和佛像,个个都是国宝级待遇。
“就因为有佛寺,所以就要做伽蓝菩萨诞辰?”沐长离又插嘴问道。
秋方和牛泽语大概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两个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牛泽语来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呢,他们搞的也不太算是伽蓝菩萨诞辰……有哪位同学背的上来十八伽蓝的名号?”
这个问题倒还好说,当即有人就把包括梵音、天鼓、师子在内的十八伽蓝背了一遍。牛泽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么,同学们可否知道,在民间供奉的伽蓝菩萨的形象跟这十八伽蓝都扯不上关系?”
学生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本来伽蓝菩萨相对来说就是个小神,大家一般去寺庙求也是拜如来,或者针对性的拜拜文殊保佑自己考试通过。伽蓝菩萨是什么,这倒还真没人注意。然而又是沐长离的声音猛的从人群当中传出:“关公!他们拜的是关公!”
连续三次主动发言,这足够牛泽语和秋方注意到这个出发前才递上申请表的学生了。牛泽语满意的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回答:“在三十代天师张继先考招关羽盐池斩蛟后,关羽就率先成为了道教的护法神将。在那之后,佛教也将关羽抬上了神位,作为十八伽蓝的门面形象。所以这个伽蓝菩萨诞辰与其说是菩萨诞辰,不如说办的就是关羽生日。”
关羽在天朝人民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相当的崇高,三教争相加封。佛教称“盖天古佛”,道教称“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儒教最夸张,干脆把他抬进了武庙,代替了姜尚成为“武圣”。一个被大众广为接受的关羽,当然要比什么梵音雷音的菩萨强得多了。
利用带队前往大灵音寺路上的时间,两位老师又把嵊泗的情况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下:这里曾经是渔业发达地带,近年开始有些衰退,所以当地也在计划产业转型。如此大规模的伽蓝菩萨诞辰也就是转型计划之一,毕竟着眼于伽蓝菩萨——关羽这条线的寺庙还不多。如果真的能让他们做起来,变成华南第一道场也说不定有可能。
“我知道大家平时理论知识学的很多,而且足够扎实,但是这一次实习,我希望大家能够多看、少说,有什么问题可以回来后再向我询问,这也算是我给大家打得预防针。”秋方在说了这句话后就紧紧闭上了嘴,任凭同学们怎么边敲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在这个过程中,沐长离就保持了冷眼旁观。秋方连多看少说的话都扔出来了,显然是打算让事实来好好教育一下学院派出身的同学们。他自己则是紧紧握住梅兰芙的手,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就算如此,到了大悲山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这个大灵音寺是设在山脚下的?还是露天?”沐长离指着一尊拿着青龙偃月刀的雕像说不出来话,“条件也艰苦过头了吧?”
“这只是雕像,就算大灵音寺准备办伽蓝菩萨诞辰,也不可能把大殿让出来给关羽吧?”秋方指了指雕像的脸,“还有,就算这像弄得简陋了些,但也不至于把‘关公是红脸’这一点弄错。而且你什么时候见关公自己拿刀了?”
“那这是周仓?”沐长离迟疑着问道。他是看见了这尊雕像前面那么多的供品和香火钱的,周仓也有这么多人拜?
“领导可以去后面拜关公,随行的保镖、秘书拜一拜周仓也是好的。如果有对自己文秘身份比较得意的,可以过来拜一拜马良,好歹也是关羽在荆州时候手下的文官。”秋方指了指另一尊雕像,这一尊不知道到底是男是女的像好歹还把白眉毛做出来了,“还有,如果是司机师傅呢可以拜一拜赤兔马,保佑出入平安。”
沐长离定睛看去,那尊简陋到极点的赤兔马像下面不知道零散着丢了多少零钱和散烟,显然都是上岛的司机师傅献给赤兔马的。赤兔马的被供奉的像,这在国内怕也是头一遭吧?
至于后面再有的像就更千奇百怪了,同学们甚至看到最后都有些麻木了。关平关兴关索关银屏都有也就罢了,于禁于神将出现在这里是几个意思?由于日期尚早,周围最多只有几个看场子的当地人,秋方就再一次代替应有的导游做起了解说:“在某些事情上出事/死亡反而拥有相应保佑的力量,这在世界各地都属于常有命题。霍去病可以保佑无病无灾,这个习俗不用我教你们吧?于禁被水淹七军,所以反而可以保佑船只和渔民们的安全。同学们不要小看于禁,他在去年就给这里带来了六位数的流水。今年这里的宣传声势比去年大了不止一倍,我估计流水可能能达到百万元以上。”
哇!面对几百万这个数字,就算家境再好的同学也不由得叫出了声。没有人能无视凭空多出来的几百万元,尤其是代价仅仅只是这么一堆粗制滥造的雕像和假到了极点的附会。不少人甚至都开始怀疑人生,这个事实对他们过去十几年的世界观简直造成了颠覆式的打击。
看到众人震惊的表情,秋方和牛泽语就知道这次实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了。等到大家消化了一些信息后,牛泽语才继续说道:“其实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在学校里能教给大家的都是一些课本上的知识,而很多东西都是要实际接触后才能知道的,这也是实习本身的目的。
“儒教以孔子为尊,佛教以如来为尊,道教以三清为尊。然而这三教当中,香火最旺的又是什么人?关羽、观音、吕洞宾。因为他们知名度高,人民群众是不在乎具体拜的是什么神什么佛的。有神就拜,见佛就跪。很多信徒心心念念拜的是‘佛菩萨保佑’,那到底是佛还是菩萨呢?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心灵上的寄托而已。”
“而对于我们御灵科来说,尤其是神灵系的来说,这点也是至关重要的。”秋方恰到好处的接上话茬,“我不太清楚有没有同学的存思法或者观想法选择的是和关羽有关的,毕竟这玩意儿比较偏门……不过这不重要,关羽到底是武圣还是伏魔大帝?亦或者是盖天古佛?这重要吗?什么是存思法观想法?今天我给大家说的通俗一些,就是想象,想象自己有神佛一样的力量,随后拥有这股力量。如果这个法术过程粗放一些,那就是乡下巫婆神汉所用的‘神打’。如果这个法术过程有着严谨的仪式,还有详细的符箓真言等等等等辅助存想的手段,那就是存思法和观想法了,也就是我们御灵科最重要的法门之一。”
秋方的解释虽然通俗且简略,但是无疑已经直指存思法的本质。他说出的道理对于这堆才二年级即将毕业的学生来说无疑有些深奥,很可能多数人听了后照旧该怎么练怎么练。不过哪怕只有一个人在这次实习当中把他说的话放到心里去,那么这趟实习也算没白来。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的区别吧。前者属于培养出来的流水线术者,后者则是从术中反推求法、法中再求道的高级人才,各大门派所要挑选的也就是这样的人。
学生们都在低头沉思,某个声音又再一次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哦,那说白了不就是骗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