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中的大火,借着狂风,越烧越远。只是在雨水的侵蚀下,火势也渐渐小了下来。长社东方的上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和西门烈焰般的云层,以及空中的雨滴,交相辉映,将长社泼洒成了一幅水墨丹青。
于烈火中挣扎的黄巾,在渐渐放亮的清晨,感受着空中飘来的雨滴;心中的恐慌,也减少了几分。怎奈刚从烈火中逃过一劫,如今还要面对黄埔嵩和朱儁的屠刀。
十数万黄巾大军,被火牛阵冲撞后,抱头鼠窜。黑夜中也分不清敌我,见人就杀,竟有多半黄巾死于自家人手中。如今主力已逃,其他的要么被汉军杀死,要么就四散逃走了;剩下的,多为跪地求饶的老弱妇孺。
唉,这波才也是无能。十数万人的军队,面对数千人的军队,竟然也逃了。若是他能坚持到天亮雨至,凭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怕是也不会溃败。看着渐渐平息的战场,环顾四周却不见波才的大旗。楚飞自是知道,波才怕是早就跑了。
颍川,长社,皇甫嵩中军大营。
人头攒动的校场上,狂风肆虐,暴雨倾盆。空中的雷电,也在怒吼着。远远望去,分不清营帐之间的黑影是树木,还是穿着蓑衣的兵吏。风夹着雨珠,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肆虐着,像是老天在惩罚这些暴民的无能。雨越下越大,众人卷缩的地方,此时已汇成了小河。在如此酷暑的夏天,卷缩在校场上的众人,也不知是因为雨水的冰冷,还是因为对命运的恐惧;一个个面色乌青,红唇煞白,于雨水中瑟瑟发抖。
营帐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营帐内亦是争执声不断,咆哮声四起。
“凡从贼者,皆应斩之,杀之,以儆效尤。”右中郎将朱儁咆哮道。
“堂堂朝廷右中郎将,大汉挺柱;难道要屠戮手无寸铁,跪地求饶的大汉饥民吗?”楚飞怒吼道。熟读古史的楚飞,自是知道;此时能与黄埔嵩同坐的,定是曾于宛城斩杀数万投降的黄巾流民的朱儁。此人虽为汉末名将,却嗜杀成性,与秦时白起,最令楚飞厌烦。
生为和平年代的后世人,怎能容忍朱儁屠杀这一万多黄巾降卒。对于朱儁这种忠君报国的汉将来说,这是一万多叛贼。对于楚飞而言,这是一万投降了的汉族同胞。
只见此时的中军大帐内,主位上的双首麒麟案,已换成了两个紫云案几。主位左侧的案几前,坐着的是满面荣光的皇甫嵩。皇甫嵩下首依次坐着满脸赔笑的杨迪、面无表情的郭振、左顾右盼的王帅,还有一脸讥笑的楚飞;主位右侧的案几前,坐着的是神情激昂的朱儁。朱儁下首依次坐着满脸奸笑的曹操,老神在在的孙坚、怒目而瞪的张超、嬉皮笑脸的徐璆。
“尔乃何人?如今我等商议军事,汝乃一届白衣,岂可在此。来呀,给我叉出去。”朱儁怒喝道。
“公伟,何须如此动怒。来来来,我们坐下慢慢说。”如今终于大败围困自己于长社多日的黄巾,皇甫嵩自是心情一片大好。挥手示意冲进来的甲士退下。
“义真,如今朝局动荡,宦官弄权。张让这群阉人,巴不得我们出什么纰漏,好除掉我们,从而瓦解士人的力量。如今留下这群黄金余孽,岂非予人口实?”朱儁不解道。
“听将军所言,莫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要牺牲这一万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将军此举,又与嗜血残暴的贼寇何异?”自己刚解救了这些被黄巾围困两个多月的汉朝官吏,如今却被人看轻,楚飞自是恼怒道。
“竖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污我。”朱儁听闻这个白衣如此言语,怎肯罢休,大喝一声站了起来。
“两位是要于我中军大帐中,演武一番吗?”见朱儁二人俞吵俞烈,皇甫嵩怒喝道。
“义真,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朱儁急忙道。
楚飞亦是拱手告罪。
“今日仰仗云扬之策,大败贼寇,自是可喜可贺。尔等岂可在此吵闹不休,有失体统。谁若在于此吵闹,休怪我将其叉出去。”见二人纷纷告罪,皇甫嵩言道。
“尊将军令!”众人齐喝道。
闻听破贼妙计,竟是眼前这个青壮少年所献,朱儁不免细细打量起来端坐于黄埔嵩下首首位的楚飞。
只见此子面目清秀,看起来竟不到二十岁的模样,朱儁更是惊奇。又一细看,原来竟是早上杀敌时饮歌高唱的少年。
“原来是你小子!好一个他朝持戟震九霄,荡清四海万世昌。小子你志向不小啊!”
“将军谬赞了!”看着朱儁一脸狡黠的奸笑,楚飞暗道一声不妙。
皇甫嵩见二人虽然不再争执,但朱儁话语间透露出的神情,令皇甫嵩满腹狐疑。
“公伟此时句甚妙啊!好一个他朝持戟震九霄,令我辈从军者听来荡气回肠,心神激昂。好一个荡清四海万世昌,此不正是我辈一身所求之夙愿吗?想不到短短数月不见,公伟才艺大进,竟能作出如此诗句。嵩佩服!”皇甫嵩说着对身旁的朱儁拱了拱手。
“义真此言羞煞我已!”
“哦,此言何意?”
“这首诗歌是这个臭小子作的,我哪里会作诗。义真你也不为我介绍下,这位少年英雄,高姓大名呢。”朱儁说着看向楚飞,阴阳怪气的说道。
“惭愧惭愧,竟忘了与你介绍。此乃我新收的弟子,楚飞楚云扬。”皇甫嵩看着朱儁,心中叹息。这个老友哪里都好,就是性格刚烈,极为排外。见朱儁又一次看向楚飞,欺负他出身寒微;再者,从楚飞献策,到共赴杀场这一日间;二人相谈甚欢,皇甫嵩甚是喜欢此子;干脆未与楚飞商量,便做主先认下这个弟子,想来他是不会拒绝。
“哦,原来是义真弟子,自家人啊。自家人就好,自家人就好,我还以为是那帮阉人安插在你身边的。哈哈哈哈,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这朱儁,真是喜怒无常,变脸比翻书还要快。你才是阉人派来的呢,你大爷的。
闻听皇甫嵩此言,楚飞自是心中大喜。汉末极为看重名声与出身,皇甫嵩作为名将后裔;又与卢植等儒学大家交好,无论在军中,还是士林都素有威望。楚飞本来就是打算在皇甫嵩军前立下头功,好借此作为拜师礼,为自己某得一个好出身。如今见皇甫嵩为了维护自己,主动提出收自己为徒,哪能不欢喜。
再者,虽说与皇甫嵩相识不过两日。但是却被皇甫嵩的所作所为,深深的折服。能有这样一个忠义无双、爱兵如子、心系百姓,又肯一心教导自己的好老师,楚飞自是求之不得。
只见楚飞“当”“当”“当”几步来到营帐中间,拜服道“谢老师!”
“哈哈哈哈!好,好,好。快快入座,快快入座。今日军议要紧,待得来日为你办拜师宴。”皇甫嵩大喜道。
”好你个皇甫义真,还有你这样收徒的。不问人愿不愿意,直接就宣布,也不怕打了你这老脸。“朱儁哪还不明白,这是皇甫老头怕他为难楚飞。就这样误打误撞的,让他收了个好徒弟。
楚飞此子能用计,大破围困他和黄埔嵩多日的波才部黄巾,足见其智谋超绝;能于战场上一戟扫翻七名士卒,足见其勇不可当;还能于乱军之中,做出如此荡气回肠的诗文,足见其才情绝伦。如此有勇有谋,才华横溢的少年,当真世所罕见。可恨这黄埔老头,早知我就收为弟子了。
”哈哈哈哈!得收此徒,实乃老夫幸事。此时暂且不谈,先说说这一万多黄巾降卒该如何处置吧。“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皇甫嵩脸上的笑容更胜了;跟了皇甫嵩多年的杨迪、郭振、王帅等人,好久没见过自家将军如此开心了;上次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已是数年前的事了。
”话说回来,我的意见还是杀之。从贼者,不可饶。再者,这一万多贼寇如今已无家可归。如今放过他们,这口粮何来?这么多人,又如何安置?“朱儁说道,只是这次的语气就平和了很多。
“将军所言,甚是。”张超、徐璆符合道。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宋城死于黄巾之手。此等降卒,皆应斩之。”郭振与杨迪、王帅相视后,怒道。
楚飞见亭中之人,超过半数都赞同杀掉黄巾降卒,叹息道。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宋司马义士无双,忠君报国;得以马革裹尸,血染沙场;我等无不痛心疾首,然而这就是我等的宿命。只是战场上的恩怨,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刻便已了解了,我等不应因此而迁怒于他人。”
“哼”郭振虽然心怀不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将士的宿命。
“好一个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场上的恩怨自当在战争中结束,不应迁怒于他人。虎山的命,我自会拿波才的人头来祭奠。”皇甫嵩喝道。
闻听楚飞此言,众人无不纷纷点头。
楚飞见端坐于朱儁下首身材算不上高大的将军,竟然品的井井有味。楚飞心中暗想,这位难道就是史书上所说,前来驰援皇甫嵩和朱儁的曹操?前日因为在他墓中寻到了和氏璧,才被带到这里。如今想要回去,契机全在曹操的身上了,得找个机会与他多亲近亲近,问问他和氏璧的下落了。
“再者,流民从寇,皆因无量度日;就算朱将军今日杀再多的人,明日哪些没饭吃的流民还是会从贼;只有解决了吃的问题,才能根除黄巾,而不是一味的杀戮。”见朱儁并未恶言以对,楚飞也不好恶言相向。
闻听此言,皇甫嵩与曹操、孙坚纷纷点头示意。
楚飞见除皇甫嵩、曹操认同自己的观点外,曹操身旁坐着虎背熊腰的壮汉,竟也频频点头;看来此人,亦是不凡啊。
“汝所言,虽有道理,却无甚用处。如今他们无家可归,无粮可食;放了他们必将再为祸一方,又当如何?”朱儁淡淡道。
“这。。。”楚飞虽然有心救这些黄巾降卒,可来到东汉才一天的时间,对于民生问题,还是不太了解。
前世虽说翻阅古籍时,有说于山谷中开辟荒地圈养的,也有分配到豪强家为奴的;可这不是几百人,是一万黄巾多降卒啊;虽说多为老弱妇孺,可是黄埔嵩大军一撤;这些人要再造起反来,小小长社怕是瞬间便会被吞没。而且这口粮才是最大的难题,连年大灾,朝廷亦是空虚;怕是不会为了这些叛贼,再耗钱粮。
闻听朱儁此言,众人皆摇头叹息。
在众人苦思冥想之际,只见朱儁下首的曹操离席大笑道。
“哈哈哈哈,此等小事,有何难哉。黄巾者,多为一口吃食而从贼,只有极少数主力部队,才是存心造反。如今长社的黄巾主力,已随波才、彭脱二贼分散逃于阳翟和西华。此间降卒皆穷苦百姓耳,只要将其青壮择出,加以训练,即可成为军中助力;其余老弱妇孺,或入各家望族为农,或给与一定口粮,助其开荒耕地,自可求存。”
“孟德此言大善!”皇甫嵩赞叹道。
曹操言毕,众人无不惊叹;曹孟德此人,亦是文韬武略,当世奇才。与楚飞相较,怕是也不遑多让啊。
果然是你曹操曹孟德!好一个择壮而出,入户为农;如此这般,就算剩余的黄巾降卒再想造反,怕也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偶像就是偶像,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