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才回到酒店,刚走进房间,她就被吓了一跳,怀疑自己是不是闯进了什么不该进来的地方。
ENS Paris 虽然挺像黄世仁的,至少住的方面没亏待王一男,他们慷慨的给王一男订了一个套房,外间是一个会客厅,有沙发还有一块很大的液晶电视屏。周慧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王一男正站在液晶电视前面,边上有一块挺大的白板,应该是他跟酒店要的。
液晶大屏幕上是分成四块的画面,王一男自己的画面在左上角,还有一个比较年轻的男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和一个年级不小的长者,那个女人周慧认识,正是她曾经的竞争对手,李文静。
原来,王一男将自己的手机架在液晶电视的边上,利用酒店的网络,正在进行一次横跨蓝星的视频讨论呢,你别说,这场讨论汇聚了位于法兰西的拔黎、华国的帝都、华国的港岛还有大米国的UCLA的专家,参会人员的智商加起来估计得八九百。
至于讨论的内容,当然是下午王一男拿到的那一叠稿纸了。
王一男自己把那叠稿纸的每一张都拍了照,然后给另外三个人分别发了过去,稿纸上的内容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一样,让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参加到讨论中。
“前面的部分我基本上弄明白了,是代数几何以及形式化系统的结合,这个方向非常新颖,最近一段时间很少有相关的讨论”,邱先生到底年纪大些,见多识广,
“从文章的一些风格和细节,我仿佛看见了一个老朋友的影子,不过他已经退出数学界好几十年了,我想应该不是他”,邱先生说,
“文章的逻辑粗看起来非常混乱,涉及太多的领域,而且作者似乎非常讨厌细节,我看见他几乎忽略了所有的体力工作,证明和推导都非常不严谨”,陶教授说,
“但是我感觉到里面好像隐藏着一种非常一致的逻辑,混乱只是表象,内在的逻辑是非常严密的,但是我们首先得找到这个内在的逻辑才行”,李文静补充到。
“我感觉到作者似乎想解决一个非常普遍的问题,这个问题跟我们前段时间的工作应该有非常深刻的内在联系”,王一男说,
“只要想明白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所有的疑惑就会迎刃而解了”。
讨论进行的如此热烈,仿佛没有了时间概念一样,王一男看见周慧进来,也只是随口打了声招呼,就继续沉浸在未知的海洋中。
要知道,对于一个真正的科学家来说,最美丽的东西正是那些未知的东西,而如果这些未知的东西,在自己的眼中呈现出独特的韵律,仿佛张开嘴,政要对自己倾诉点什么的时候,你要是让科学家把他的眼睛挪开,说实话,揍你一顿算轻的。
周慧坐在沙发上旁听了一阵子,以她远高于普通人的科学素养,感觉王一男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好像都是汉字,但是合在一起,我怎么会一个词都听不明白呢?
连续被自己听不懂的词轰炸,是一种很恐怖的经历,不一会周慧就感觉头疼欲裂,只好灰溜溜的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周慧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房间里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它们组成一道道迷人的光柱,走到客厅,周慧发现王一男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白板上写满了看不懂的单词和公式,当然,还有一大串的问号。
还好,ENS Paris 毕竟不是黄世仁,今天安排的是王一男游览风景和博物馆,没有让一帮大牛小牛接着请教,否则以王一男目前的状态,一定会被虐待致死的。
周慧找了条毛毯给王一男盖上,正准备自己去博物馆转转的时候,王一男醒了,“几点了”,他问周慧,
“快十一点了”,周慧回答,“你们昨晚讨论到几点?”
“四五点钟吧,实在太烧脑,最后大伙都撑不下去了”,
“你们在讨论什么啊”,周慧有点不解,“这个阵容未免太夸张了一点”。
“讨论一篇神秘的论文”,王一男说,
“或者严格来说,不能算论文,毕竟里面更多的是不严谨的猜想和假设”,
“但是确实非常棒,很有价值,我们都觉得彻底理解它会有巨大的发现”。
“那最后呢,搞明白没有”,周慧问,
“没有,有些关键的地方还是没想通”,王一男有点沮丧,
“对了,今天咱们原定计划是去哪里”,
“蓬皮杜艺术中心”,周慧说,“好像离酒店很近,走过去就十几分钟的时间”。
“那走吧”,王一男说,“顺便出去吃饭”,
“你不累吗,我看你这样子就像要断气了一样”,周慧很吃惊的问,
“只要不动脑子,我状态好得很,看看艺术品,应该用不着脑子吧”,王一男说。
“何况,蓬皮杜中心值得一去啊,咱们公司的建筑风格就是继承这个蓬皮杜艺术中心的”,王一男一边洗脸一边说,
“你就扯吧,就你们那简陋到家的风格,还蓬皮杜呢,皮肚吧”,周慧一边涂着口红,一边随口驳斥。
“这种钢筋和管线、玻璃的装修风格,就是蓬皮杜中心首先应用在现代建筑上的,你别说,现在村里面90%的IT公司,都跟这个风格很类似哦”。
两人晃晃悠悠来到这个巨大的钢筋水泥建筑物前,在古色古香的拔黎,这样的建筑物还真是个异类,不过这种极度的不协调,反而给整个街区带来了一种不一样的美。
中心前人流如织,每天在这里都有着各种演出或者展览,一则联合展览的广告突然吸引了王一男的注意力,《GEB,混乱与秩序》,“看这个吧”,王一男对周慧说,
俩人买了票来到展览会的会场,也许是因为内容过于深奥的缘故,参观这个展览的人很少,一个美丽的法兰西姑娘站在门口,“请问两位需要解说吗?”,
王一男有点发楞,他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姑娘,“解说?”,
然后补充了一句,“你给我们解说?”,
“当然了,我可是拔黎大学的研究生,暑假来这里勤工俭学的”,姑娘很是自信,
“谢谢,不用了”,王一男礼貌的拒绝了,带着周慧往里面走,正对着展览厅大门的,是一幅版画,画上面有两只手,一只左手,拿起笔画出了另一边的右手,同样,另一边的右手拿起笔画出了左手。
“这就是GEB里面的E了,也就是画家埃舍尔Escher“,王一男对周慧介绍说,
“埃舍尔的画充满了各种矛盾,比如说循环无限上升的楼梯,自己咬住自己尾巴的蛇,或者在二维的画面上描绘出三维的结构等等”,
周慧很好奇的在边上另外一幅画前面停下脚步,那副画上,正好是王一男说的无限上升的楼梯,盯着楼梯看了一会,周慧的眼神在画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差点没把自己转晕过去。
王一男扶住她,“把自己看晕了吧?”,
“有点,这些画怎么都感觉是错误的”,周慧说,
“是啊,使用二维来描绘三维,错误是很正常的事情啊”,王一男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周围的世界实际上是十维的,你会不会疯掉”。
“...“
展厅的边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曲谱,上面写着《音乐的奉献》几个大字,“巴赫(Boch)就是GEB里面的B,这应该就是巴赫的代表作”,王一男指着曲谱说,
“是巴赫利用弗里德利希国王给他的主题编曲出来的”,
“通过大量的卡农技巧,曲调让人感觉一直在上升上升,但是经过几次变调之后,又奇迹般回到原调”。
仿佛听到王一男的介绍似的,小小展览厅里面响起了巴赫的这段名曲,这神奇的旋律,让人像看了埃舍尔版画一样,有点眩晕。
王一男扭头看去,原来是刚才门口的小姑娘打开的音乐,她还对王一男竖起了大拇指,大概意思就是,“你讲的很好”。
周慧有点纳闷了,你是物理学家好吧,怎么搞得跟神一样,画画和音乐你都懂。
“那GEB里面的G是谁呢”,周慧问,
“还有,为什么把他们三个人放在一起,你又为什么这么熟悉?”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王一男说,“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名字叫做《GEB 一条永恒的金带》”,
“没看过”,周慧摇摇头,
“这本书出来很早了,就是当年跟鼓吹信息革命的《第三次浪潮》差不多同时出版的”,
“但是因为要专业和艰深得多,所以没什么影响力,知道的人也非常少”,王一男说,
“好像是的,我听说过《第三次浪潮》,还真没听说过什么金带的”,周慧点点头。
“这本书的作者是格拉斯.霍夫斯塔特,是七十年代非常有名的人工智能专家”。
“对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新三论和老三论吗”,王一男问,
“不知道”,“不知道”,这回居然出现了两个回答的声音,王一男仔细一看,原来站门口的小姑娘也像一个好学的学生一样站在边上回答,她看着王一男,不好意思的说,“我认出您了,您是昨天在ENS Paris 做讲座的王教授,昨天我也去了,可人太多没挤进去”。
多个学生貌似没什么坏处,何况这学生不算太难看,王一男接着往下说,
“老三论就是控制论、系统论和信息论,这是传统的宏观理论,主要思想来源可以认为是毛熊,当然还有那位值五个师的控制论大师”,
“新三论是耗散结构论、协同论和突变论,当然这种说法是不严谨的,不过从新三论和老三论的演化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这里面,《GEB 一条永恒的金带》这本书,我觉得是功不可没的”,
“别卖关子了,越说越糊涂”,周慧气的都准备动手了。
“别,别,我说”,王一男连忙举手投降。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