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不是莫小川第一次来花花家做客了。
进门之后,莫小川将买来的冷饮和西瓜都放进了冰箱里,这才来到卧室门口,笑着道:“阿姨。”
花花的妈妈躺在床上,转头看到莫小川,顿时露出了微笑:“小川儿来啦,快坐快坐。”
说着,花花的妈妈便试图想要从床上坐起来招呼莫小川。
见状,莫小川赶紧走上去扶住花花妈妈的肩膀,连连道:“您就不用管我了,我坐会儿就走。”
花花妈妈却不依,轻轻咳嗽了一声,硬是撑着瘦弱的身体坐了起来,对厨房的花花说道:“小花,你赶紧去楼下买条煎鱼,再买两只肘子,小川儿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莫小川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吃了饭来的,您这么客气可是把我当外人了!”
然而,花花妈妈却执意让花花在她的上衣口袋中拿钱去买菜,不论莫小川怎么劝都劝不住。
自从莫小川第一次来花花家,吃过花花妈妈做的煎鱼和酱肘子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
所以后来他每一次来做客,都有这两道菜。
只是现在花花妈妈已经做不动了。
花花拿着钱,一脸羞红地跑下楼了,莫小川使了个眼色,于是阿龙也跟了上去。
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了莫小川和花花妈妈两人。
“阿姨最近,感觉好点儿了吗?”
莫小川从来都不擅寒暄,所以这句话是真诚的问候。
花花妈妈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这些年被病魔缠身,脸上所留下的岁月痕迹越发加重了,颧骨下的肉狠狠地凹陷进去,脸色惨白,头发也稀疏了不少,看起来仿佛一夜老了二三十岁的样子。
就连她身后的那片虚影都变得摇摇欲坠。
这是莫小川在成为山海裁决使之后,第一次见到花花的妈妈。
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是山海一脉的族人。
而且不是普通族人。
说出她本相的名字,绝大多数国人都一定听过。
“《山海经·海外南经》。
比翼鸟在其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
一曰在南山东。”
是的,花花的妈妈,竟然是一只比翼鸟!
当然,世人会对其如此熟知的理由,来自于白居易的《长恨歌》。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先不说白居易到底与山海一脉有没有关系,至少他有一点没有说错,比翼鸟,是无法单飞的!
孤掌难鸣,比翼才可齐飞!
更有趣的是,关于比翼鸟的记载,在《山海经》中并不止一处,只不过另一种表述,则比这种象征着美好爱情的寓意要恐怖得多。
“《山海经·西次三经》。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毫无疑问的是,在西次三经的记录里面,这种叫做蛮蛮的鸟,应该就是比翼鸟,但那最后一句话,却令人头皮发麻。
见则,天下大水。
这几乎是对于《山海经》所有异妖当中,最可怕的一种描述。
因为在上古时期,最可怕的存在永远都不是什么蚩尤、应龙、夸父等神级强者,而是,大自然。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就是那场灭世的洪水。
见则天下大水,几乎就是一种对这个世界最强有力的诅咒!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比翼鸟其实并不是代表着美好爱情的祥瑞之兽,而是凶兽!
如果说花花的妈妈是一只比翼鸟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花花的父亲,一定也是一只比翼鸟!
此时的莫小川试图去回想关于花花父亲的故事,但这件事情太过久远,他只隐约地记得,对方是抛弃了花花母女,把她们丢在山城不管的,所以在无奈之下,花花的母亲便带着花花来投靠了老家伙。
怪不得,老家伙会收留花花这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小丫头。
怪不得,杨天笑会对花花感兴趣。
原来如此。
或许是看出了莫小川的目色有异,花花的妈妈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开口道:“看来,大人已经……”
不等花花妈妈说完,莫小川便摇摇头道:“阿姨还是叫我小川儿就可以了。”
花花妈妈没有坚持,笑着道:“好,小川儿,你应该看出我的真身了。”
莫小川点点头。
“我们比翼鸟一族,如果失去了另一半,力量就会逐渐坍缩,甚至影响我们的寿命,花花的爸爸已经离开我们六年多的时间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但我想,我已经等不到他回来了。”
闻言,莫小川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他似乎隐隐间明白,花花妈妈执意要支开花花的理由了。
“我知道你和莫上师一直都很照顾花花,包括清水街上的各位老板,也一直在默默保护着花花,所以如果有朝一日……我不担心她的安全,但我希望,小川儿,你能让她脱离山海一族,成为一个普通人。”
莫小川不知道花花妈妈的这番话从何而来,不禁疑道:“阿姨您的意思是,花花以后也会成为……”
花花妈妈轻轻点了点头:“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但我比翼鸟一族,原本就是上天的诅咒,我不希望她,重蹈我的覆辙。”
莫小川的呼吸顿时变得沉重了几分:“所以您是希望我……”
花花妈妈苦笑道:“山海一脉固然强大,但却需要背负太过沉重的枷锁,我希望花花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长大,结婚,生子,永远如现在一样,善良,美好,并且幸福地生活下去。”
说着,花花妈妈抬手拭了拭眼角,笑道:“我大概是等不到那天了,虽然我知道,我们娘儿俩已经亏欠你和莫上师太多太多,今生注定无法相报,但我还是恳求你,能在我走后,善待花花,我把她,托付给你了。”
话音落下,场中顿时变得无比的沉默。
莫小川心绪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的花花妈妈,良久之后,终于还是点了头:“好。”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