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酉年八月二十。
还有两日便是乡试大比,孙府早早安排好了人在府城东南临近贡院处觅了一间客栈。
按律,乡试是在州治所举办,可金华之盛,超过某些贫苦小州,而金华文风之盛又享誉武朝。所以金华是为数不多的能举办乡试的府城。
临近秋闱,南城附近的客栈自然家家爆满。其中,奸商趁机耍滑,把一间客房同时分租给四五个考生的客栈也是多了去了。
那些租客里大都是县乡来的考生,一心只求能安稳考试,也不会去计较什么,另外一些是屡试不第的考生,这事儿遇到的多了也就都习惯了。
然而孙府给孙旭预定的鸿运客栈却是这地界里的一股清流,从未做过让多人混住一间的生意。当然,这客栈的价格自然是比平日高上一些。
孙旭带着男装打扮的阿食进了客栈,阿食喊来了小二并报上自家名号。
那小二恭敬道,“二位房间在二楼甲字号,请随小的来。”便带着孙旭二人往楼上走去。
阿食边走边打量这客栈,不仅连尚心苑半分别致优雅也无,还隐约有一股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所幸她武道有成,能闭六识,要不然这地方她可住不下去。
看着阿食紧皱双眉的样子,孙旭不禁好笑。
今日的阿食一身男装,陈的她更有一翻韵味。头上还戴着文士巾,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正要开口调侃几句,却听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接着便是一男子惊声高呼,“闹鬼了!闹鬼了!”,然后就是“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了。
只见二楼扶手处出现一个约五十岁左右,儒士打扮的男子,满脸的惊恐。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竟吓得他要从二楼纵跃而下。
幸好旁边二楼走廊尚有几个似乎是认识他的客人,连忙上前拉住这位儒生,“范兄勿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如此惊慌?我等读书人浩然正气在身,岂惧鬼哉?”
客栈掌柜早就被这声惊呼引了过来,目睹了全过程,心想若是今天这事传出去,他这客栈以后哪还会有生意?
赶忙委屈地道“对啊,客人,小店虽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十几年来却是从未沾染过什么秽物。况且我等数十男子在此壮威,便有鬼魉,受惊吓的该是那鬼啊。”说着抬手指了指周围孙旭诸人。
谁知那范生听了此言,脸上立马满是恼怒之色,丝毫不顾斯文地直冲过来揪住那掌柜的衣领,吼道,“人言无商不奸,果然如此!你这贼贾!店内有鬼怪也敢在此欺人钱财?”
旁边众人见状连忙过来拉开二人。有人开始劝解,“范兄,这家客栈我也曾住过几次,不曾见过鬼怪啊。不知范兄到底遇到了什么,如此惊慌?”
范生抬头看向周围,发现周围几人均是探寻的目光,似乎以为自己在说谎,便高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女鬼尚且在我房中吊着呢,大伙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说完,带着众人一道,往二楼丙字号房而去。
孙旭观察的细致,发现那掌柜在听到这话时,脸上分明有些不自然。
刚进房门,范生头也不抬的直指房梁,“那吊着的不是女鬼是什么!我刚刚醒来的时候,看到那女鬼的舌头伸出嘴外面两寸多长!换做是谁也要被吓得如我方才那样了!”
众人抬头看去后一脸茫然,片刻后,范生觉得不对劲才扭头看去。只见那房梁处空无一物,哪有什么女鬼?
此时,掌柜站出来圆场道,“客人是今年来参加乡试的吧,许是客人忧思成梦,梦中见鬼,看花了眼吧。不过,事关小店声誉,希望客人可不要再说什么鬼怪之事了。”也不管那满面羞臊的范生,径直就下楼去了。
众人见此,也扫兴的各自离去。
刚才站在门边一人边走边嘟囔着,
“这范生是失心疯了吧,青天白日的,真是活见鬼了!”
“哼,据我所知他已经连考五次了。今年已年过半百,必定是没啥把握,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几人渐渐走远,声音全无。
范生自听到那掌柜的话后,便独自失魂落魄起来。
待回过神来时,也没发现屋内还有旁人,便起身去关房门。走了一半惊觉不对,这才发现房间中央还坐着两个人。
这二人一人温润如玉,一人清冷如莲,单从相貌上看,称得上貌若潘安;而二人坐在那里,俨然如同天潢贵胄,仿佛高不可攀。
范生只当二人还在此看他笑话,冷声道,“二位为何还不回自己房间。”
孙旭在刚进了客栈之时,便觉有一丝凉意入体。待后来范生大闹,便知这客栈有蹊跷。进了这屋子后,更加确定范生所言不假。现在,见范生眉目间已有一丝黑气。
经过几次与黑气的较量,孙旭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这是晦气入体的征兆,如果不管不顾,轻则致人精神恍惚,重则疾病缠身。
听闻范生问话,孙旭也不打算跟他多解释,扯了个谎道:“我兄弟二人自幼便有高人断字,说我二人日后是‘逢丙而入’。
这次乡试我二人从乡间赶来,已经提前几日了,不想这贡院附近的客栈只有这鸿运还有空房,哪能挑剔。
方才见兄台突逢大变,不管是否是真,若在此间久留,想必兄台必然不肯。不如这样,我兄弟二人的甲字号房与兄台互换如何?”
范生闻言,喜不自胜。他家本不富裕,他本人又有洁癖,不愿与人同住。现在贡院周围那还有可一人住的地方?若是继续在此间留宿,哪还有心思读书备考?说不得今次乡试又要名落孙山了。
刚才掌柜和旁人的话,他听在耳中,如同针刺。他已年过五旬,家中又无荫泽,哪里肯放过本次乡试?
不过范生心下难免不安,劝道,“后生,你不知,这客栈似有古怪。我在这里住了两日,日日心神不宁,夜夜辗转难眠。
今日凌晨好容易才入睡,便贪睡了一会岂料醒来时便看到房梁上吊着一个女子,舌头伸的老长!这屋可住不得,住不得。”
前段时日刘氏之事已经预示着郭北县已有妖魔作恶。孙旭今日既然遇到此事,肯定不会不管。无论如何也要先保金华府治所干净。
倘若自己穿梭诸天时,妖魔为祸,自己救援不及家人恐难以保全。
见范生如此,便跟他直说自己是府尹之子,如果有事,自会招呼府衙前来援手,让他不必担心。
范生一听此言,立马热情不见,一脸倨傲。也不再多说话,直接拿走孙旭的钥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出去了。
阿食一脸错愕,见他走远后问,“这人为何前恭后倨?变脸比翻书还快?明知公子是府尹公子不见个礼就算了,反倒弄得跟我们欠了他钱一样。”
孙旭却心下了然,回身关上房门,重新坐下,这才对阿食解释道,“阿食,你不读书不科举,也就不知读书人心性。本朝科举,乡试乃是科举正途的开始。
但不是人人都能参加乡试,必须有生员资格才能参加。
而武朝生员大约有四类:以国子监学生为主的监生;先帝登基之初,老贤相改制,将本是勋贵子弟才有资格获取的监生改为县府州官学优异的年轻弟子也可入读,但是称为贡生;似我这般官员子弟的荫生;还有的便是正统生员了。
这几类中,一般而言,生员的考试能力最强。因为他们既非皇亲国戚,又没有座师推荐入读国子监,更没有祖上荫弊。
自古文人相轻,生员看不起贡生,说他们不经考试便有资格入围乡试;贡生看不起荫生,说他们连入学都不用便能拿到考帖;荫生看不起监生,说他们只会靠祖上余光;而监生又看不起其他人,觉得自己血统高贵,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不考试就位列朝堂。
这范生必然是一位皓首穷经的老生员了。”
阿食撇撇嘴,一边整理这屋子,将需用之物一一摆出,一边听着孙旭的解释,“哼,考试有啥了不起的。公子那篇洛神赋是阿食看过的最好的文章了!用词华美,意境玄妙。
老爷已算是士林风流人物,早年他的大作阿食也曾拜读过,可是与公子一比,高下立判。
可惜公子行事低调,不让我拿出去。若是传将出去,必然轰动天下!”
孙旭厚颜地接下了这记马屁,丝毫不理会另一个时空哭晕在厕所的曹子建。
“阿食,你不懂,普通人学而优则仕,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啊。而我来考试不过是为报父亲厚望。”
话刚说完,忽的,门窗封闭的屋子内竟刮起一股阴风,直让人遍体生寒。
孙旭稳稳地端起精美全窑茶具,咂了一口阿食刚刚泡好的香茗。
“阿食,看来范生所言不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