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无话。
秋闱这日,监生们早早的就来到了贡院外,围着贴在左侧布告栏上朝廷下发的《科举纪要》细细看着。上面写着一干考试注意及考试的纲目,还有对舞弊人员的处罚规则。
武朝对科举舞弊处罚之重,超越历朝。
若是生员、贡生舞弊,终身不得再考;若是荫生舞弊,不仅其人终生禁考,其父兄为官的也要被罢官撤职;若是监生舞弊,便不能承袭爵位。所以,大凡举试,无论是最低级的院试,还是县试、乡试、会试,几乎无人敢舞弊。这种情况下还敢舞弊的人,还需要去考试么?
只见贡院肃穆庄重,周围似有一股气运加持,想必便是所谓的浩然之气了。
托先帝洪福,这贡院从来都是高墙大院,以彰显武朝文教大盛。
而无事的时候,孙旭曾随父亲来过这,记得这外边的高墙之内还有一道高墙,自是为防考生舞弊串联之用。两墙之间留有一丈多宽间距,形成一圈环绕贡院的通道。围墙的四角又建有四座两丈多高的岗楼,考试时,地方学政专门派岗楼监考人员在楼上监考,自上而下,一目了然。
看完纪要的考生们又各自提着篮子,去看各自号牌了。
那边男装的阿食早就看完号牌,兴冲冲地过来回禀道,“公子排在头排之末。这天气渐凉了,头排怕有秋风,不若阿食去寻几件衣衫?”
孙旭挥了挥手,道“不必,我哪有那么娇贵。上次着凉感冒只是凑巧而已。你便回去吧,待考试完毕再来好了。”
阿食点头,打开孙旭入场携带的篮子,再次检查了一番。里头放着一副碗筷,都被洗得干净,卷袋、笔袋以至馍馍、油饼的油纸,都收拾得整齐,还有一副茶盅,一套小食盒,食盒内又有一些面食,以及受放的小菜。笔墨纸砚,擦脸漱口的东西更不消说了。
见诸项齐备,不曾缺失,阿食这才应声回去,只待明日晚间来接人。
阿食走后不久,便听门外兵丁高声叫道,“生员入场!”
这声喊话一起,门口的几百号人齐齐围了过来,在专门人员安排下排好长队,顺着点名台依次入场。孙旭依着点名,随着众人鱼贯而入,走到了内高墙里头道搜检的所在。
原来这处搜检,不过虚应故事。只有几个闲散兵丁在这监试搜检,看那模样肯定不是钦派的。每到乡会试,学政照例会派出几个人来此当差。
这会儿,几个兵丁在那或站或坐。孙旭候着前面授检的当儿,听那班侍卫彼此谈得热闹。
一人道:“喂,老表呀,咱就当值一天,明天无事,我们东口儿外头,新开了羊肉馆子,面饼齐整好吃。明儿个早起,咱们在那儿闹一壶罢。“
另一人嘴里叼根短烟袋儿,两只手却不住的搓烟荷包里的烟,腾不出嘴来应话,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孙旭可不管这二人明天吃啥,到自己时只把自己的乡试考帖和身份文牒递了过去,刚要解开衣衫让人检验,便听那邀请人吃饭的人道,“罢了,不必解衣裳了。这道搜检,不过是奉行功令的一桩事。到了前面还得搜检一次哩,若是处处的苛求起来,殊非朝廷养士求贤之意。趁着人松动,顺着走罢。”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味道。不过孙旭却暗自撇了撇嘴,“这人言语间卖弄辞藻,弄得跟他楚才晋用一样。不过是多年在此办差,耳濡目染偷懒而已!”
一路想着,进了那座内墙门。不曾到得贡院门跟前,便见不远处临时搭了个罩棚,底下那班伺候搜检的兵丁已不是刚才那副面貌,自有一番气象。
孙旭作为府尹之子,以荫生身份入闱,自然知道这是朝廷从异地调拨的十二卫精锐。那些人一丝不苟地在进行搜检。
被搜检的士子逐次上前解开衣裳,敞露胸怀,待搜检完毕,那些兵丁也不容人整理衣冠,就提着嗓子,高喊一声:“搜过!”催其快走。那声音对常人却有一股难言的震慑力。生员虽有心与兵士理论,但听这杀气腾腾的话,外加身处贡院重地,不敢造次,也就依言赶紧走了。
到孙旭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兵丁过来,先是仔细对比了文牒考帖,又喝了声:“搁下筐子,把衣裳解开!”这声爆喝,震得人耳膜生疼。
孙旭心道,“这人怕是已有后天巅峰的实力了,也不知道比之那左千户如何。”
这时却听棚子里上座那位大人说道:“你当差只顾当差,何用这等大呼小叫的?”
武朝重文轻武,虽然不至于贵文章而贱武功,但是不同级别的文武官员待遇毕竟不同。这兵丁看上去不过是个校尉,听到京师的大人如此呵斥,面子上虽有些挂不住,可他哪敢顶嘴?再说话时,声音显然小了几分。
孙旭抬眼向上望了望,只见这位大人身着官服,胸前还绣着孔雀补子,看上去约有四十多岁。
那人见孙旭相貌堂堂,不似凡人,这时也已搜检完毕,便对他笑道:“别耽搁了,赶紧进去罢。”
孙旭冲着他躬了躬身便进了贡院门,对面就是领卷子的所在。
搜检这许久,此时才进门来,那一身的家伙已经压得他有些气喘,便想找个地方歇歇,再上去领卷子。
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老相识范生正在那厢。还有几个客栈同住见过一面的人,都在墙脚下把考篮聚在一处,正坐在上面闲谈。
再往里看去时,却见领卷台周围已围了一大帮人,台上坐的那位须发苍白的老大人,正拿着枝红笔,按着那花名册,叫一人,放一本。
范生几人早参加过多次考试,知道早去领会被挤出一身臭汗,气喘吁吁,不如先在这养精蓄锐。还从未听过早领到的人比别人中举几率大的。
此时,内中有个身着土黄色长袍,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十七八岁的胖子,挤开众人,拿手里的考帖在那老大人的桌子敲了敲,嘴里还叫他:“老大人,赶紧把我的那份卷子给我吧!”
那老大人放下笔问道:“你是哪县的秀才,名字叫作甚么?”
胖子道:“我不是秀才,我爹去年给我捐的监,我叫樊达通。我爹是樊仁金,乃是皇商。你瞧罢!那花名册上都有。“
那老大人果然觑着双老视眼,给他查了出来。看了看,便拿在手里和他道:“你的卷子是有的。可国家明经取士,抡才大典,何等盛况?怎的这等不循礼法,难道你家里竟没有一些子家教的不成?你这卷子,现不必领了,我要扣下指名参办的。“
在场的本来有些世家豪门子弟,首次参加乡试都会有些散漫,以为没有什么可惧的。可眼见这樊达通就这么被老大人三言两语如此安排,这才安静下来,不敢越雷池半步。
不过这胖子只是言语两句便被剥夺考试,众人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于是不知是谁带头开了口求情,大家便纷纷替他作好作歹地说,老大人才把卷子给了樊达通,还说道:“我这却是看诸位生员分上,若是只看你这等不良,岂有如此容易?”
那樊达通眼见柳暗花明,赶紧接过卷子来,倒是给大家恭恭敬敬地道了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