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悠着点儿,强攻不妥当。”杨谏有种上贼船的感觉,早知道该由他把计划事先审视一番:
“这群贼人若发了狠,把货物船只一把火烧干净,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再给其跑掉几艘,指挥使大人定要震怒,他老人家上次损失可不小,否则不会急吼吼派人去打那伙山贼。”
“真到此地步,便只能装卸完货物趁其没走远再行强攻了。”这话杨文自个说起来都有些底气不足,有吃掉这六艘船的实力,他还会费劲巴拉的玩儿什么计将安出?
灵山卫有船,但皆是近期补充的中小型船只,量也少,其中堪用者早被各位大人拉去搞外快了,剩下的因年久失修已不能下水—新近交付的都这熊样,足见蛀虫猖狂到何种地步。
两人在那嘀嘀咕咕,码头方面开始了装卸货,想着对方吃肉自个喝点汤的脚夫们见到船上下来甚多青壮,立马炸窝,推搡着维持秩序的兵丁不断后退,浑不管对方早将事情告知。
这些人出身苦寒,内里又多来此讨生活的流民,仗着己方人多,已是打算强买强卖了。为此双方交易没等开始多长时间便不得不提前结束,等待人群被驱散或隔离开来再说。
还蹲艉楼露台的王轶皱眉看着下方糟哄哄人群,吴中英要再不出手,他便只能越殂代疱。
只他有些瞎担忧,人吴二哥也是出身乱兵的贼头,啥场面没见过,先派人接应回自家兄弟,再划出条线来,然后着人手持弓弩瞄准群情激奋的脚夫们,只待他们越线,便会展开毫不留情的杀戮—都是被朝廷所不允许私人持有的兵器,弓弩好孬比火铳低调些。
同时他还派人通传船队,要其升帆起锚准备撤退,以停止交易来抗议对方不能如先前约定般维持秩序。
可就在同时,离船队不远处的小河道突然窜出十几条舢板,径直朝向船队驶来,上面似乎载满了粮油米面瓜果时蔬。
“这特么不会是打算过来强买强卖的吧?”也蹲着的侯敦一看得目瞪口呆,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咋的只一会儿功夫就发生这么多屁事儿。
“是个屁!要全是粮食水线比现在深多了。”王轶腾的下站起身,踢了他一脚:“传令,海沧船起锚升帆,放下两边挡板掀开炮衣,有胆敢靠近五十步者,杀无赦,对了,先用福船船尾碗口铳崩他们下,吓唬吓唬。”
挡板底部开有炮窗,不用放下便能发射,可孤零零的炮口怎也不如一门几百上千斤沉的火炮整体来的更有视觉冲击力。
“好来。”侯敦一兴奋了,至于王轶所说对不对、会否太过高调,他才不管。
“轰”其人行动速度极快,转眼间火炮发出怒吼,直让拼命划船往这赶的舢板们齐齐顿住—倒非中弹,破碗口铳不管精度、威力外加射程都非常感人,最吓人者莫过炮口窜出的一步长火苗。
舢板上的确是齐二赖安排的人,可他们就是群皆系无家恶少、东奔西趁之徒,平日被人称作青手,归属打行管理,出身多为逸夫、喇唬、光棍,做些欺辱良善、恃强凌弱的活计挺拿手,但碰到硬茬子,决计也是跑最快的。
以往跟着本地赫赫有名的齐阎王混,靠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码头,他们时不时能落些油水,为利益也经常与人争斗一番,可最多上些哨棒水火棍之类,谁特么没事儿干玩儿火器?
那是嫌弃自个死不痛快,有弓弩的都得偷摸藏着防止被人告官。
要知道,镇子上可是有巡检司公差的,今儿没出现是因为给人喂饱了,往常对他们从不客气。
也便如此,炮声一响,众人立马做了鸟兽散,不管舢板上千户大人派来压阵的兵丁怎样弹压,坚决不再越雷池一步。
闹腾到最后,好孬有人战战兢兢立在船头对着船队大声叫嚷道:“诸位弟兄不要误会,俺们就是来卖些吃食换点酒钱,不敢有非分之想…”
“滚蛋。”
远处传来一声喝骂,直让此人愤恨不已,可他又不敢炸刺,无奈只能朝码头望去,期冀有人告诉他往下该怎么办,先前说好一起动手的—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但见码头方向先是传来一阵怒骂惨叫哀嚎,旋即归于平静。
半响后,旁边一人看了下所剩不多的舢板,小心翼翼问道:“付总旗,咱们该咋办,这儿没几个人了。”
“俺咋知道,就在这儿等…”话没说完,船队方向又是一声炮响,直把他吓得躬身蹲到船上,但见炮子哗啦啦落入水中,这才站起身连声喊道:
“撤了撤了,留这儿给人当靶子呢!”
……
“这就是你的后手跟新败之军的东江贼兵?”杨谏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家堂弟,手指远方船队锚地。
那里,青手们犹如屁股着火般将舢板划得贼快,短时间便返回出发时的河道,反观船队一方,不仅两艘海沧船拔锚升帆后将挡板放下,露出了内里狰狞的将军炮,其船舱与艉楼还跑出整队整队着甲战兵,然后拉开弓箭瞄准码头—威慑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脚夫们还就吃这套,之前听到炮响他们便已驻足不前,此时更连连后退。
而吴中英的人也趁机上前一顿打砸,更把他们揍得哭爹喊娘,手脚并用的逃离了现场,内里混杂着的青手与兵丁还想顽抗,怼上着甲兵丁却完全讨不了好,有发狠抽出腰刀者下场由其凄惨,被人当场逮拿拖到了空地上。
“俺没想到他们藏了这些人,以为就几艘船…”杨文知晓堂兄已经动了怒,脸色潮红的小声分辩道,他更没想到齐二赖的打行竟然这么水,待看到那些没收到命令不知所措呆愣当场的自家护卫后犹如抓到救命稻草,连忙道:“没事儿,咱的人还能用,他们都是经常拼杀的汉子…”
“滚蛋。”杨谏没了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骂完一脚踹过去:“你下去,跟他们好好说话,老老实实把货吃下来…算了,我亲自去,别再让你弄些事来无法收拾,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德性。”
说完他自率先下楼,身后给人一顿臭骂的杨文却不敢反驳,只能乖乖跟上。
两人亲自出现,算是给足了吴中英面子,何况他也不愿节外生枝,否则这批贼赃再想出手不知得等到何时,便对些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儿没再追究,甚至几个捉拿归案的游侠儿都交给他们代为告官。
只双方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私底下实则都防着对方使诈,王轶虽不清楚刚才事情的具体情报,但猜都能猜得出,连续有人盲动必然会有势力在背后支持,否则大车队护卫干杵着不去弹压脚夫是为何?
而杨谏则惧怕于这些人一怒之下纵兵劫掠,那他哥俩可就麻爪了,虽然对方当下表现出实力不太强,但人家也仅露出了两条战船的力量,还剩四艘没动弹呢。
接下来,在双方尽量维持之下,装卸货工作再次开始,因着王轶的过分小心,不同意对方上船卸货,即便有多个滑轮组共同努力,速度总也快不起来,一直不紧不慢的进行。
两方交易物品很多,王轶这方除了卖掉收缴自刘泽清商队的南货,还有近期海岛出产的鲸油、鱼翅、鲨鱼皮以及其他一些珍贵海货,购买物品更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有粮食、药品、工具、铁器、木材、石炭、盐、火碱等,其他尚有些书中所记载的制造蜡烛、肥皂的原材料。
得益于清单在吴中英上次出发时便已给过对方,所以备货还挺充足,否则王轶快进快出的算盘便要白打。
而这也是他即便知晓对方先前动过歪心思仍旧不愿直接抢掠的原因之一,当下他的采买范围太过广泛,附近极少有商家能在短时间内备齐所需货物,这群地头蛇恰巧有这能力。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他王轶可是个立志当海贼王的男人。
晌午时他的人有不到半个时辰的用餐时间,此举羡煞对面那群苦哈哈的力夫与同样当上装卸工的护卫,可在杨家兄弟看来,这收买人心的举措未免过于奢侈,纯粹闲的蛋疼。
有那财力干啥不好,非得浪费在挥挥手便能招来一大片的人头上。
下午时干顺手的装卸队速度有所加快,但直到太阳西下,还剩不少物资尚未交割完毕,仍在艉楼蹲着的王东家无聊算了下时间,今儿挑灯夜战是避免不了了,好在戊时应该能完成。
算完之后伸个懒腰站起身,刚准备舒展下麻木的身体,眼神不经意间划过镇子,却发觉内里某栋建筑里面有光亮闪了几下。
看眼亮光来源,再回头看下即将消失在地平线的太阳,王轶诧异了,兵刃抑或铜镜反射光有这么亮?还是说威尼斯的玻璃镜子已经贩卖到了镇子上?
一下有可能看错,但连续几下应不至于,可这东西,谁知道是哪些特殊物质发出的反射光,他也便没做多想,扭头下了甲板。
又特么该吃海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