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彦阜的傲气是分人的,像刘二祖,以前籍籍无名之辈,一朝得势便目中无人,对上溜须拍马,对下刁难苛责,与同僚也是勾心斗角个不停,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现在有了权似的,还不是岛上善营造的能人匮乏,才让他捡了漏子,讲真才实学,由登莱巡抚孙大人调教出的哪个不压他好几头?
想他可是亲手铸造过红衣大炮的,这份才学,放之整个大明都没多少。也就如今被条件所困,诸多本事无法施展罢了,否则怎会跟刘二祖这等人打交道?咱可是被孔有德耿忠明刻意嘱托过带在船队里万不能遗漏的。
话虽如此,反在对待王轶方面,他却绝不恃才傲物,亟待领导进屋,他便当先一个大礼跪了下去,直让刘二祖心中懊恼,这鸟厮每次见东家面都要跪下磕头,被人劝过几次都不听,不愧见过甚多大官的人物,溜须拍马的活计那叫个顺手拈来。
以后得多学着点,别看领导现在唬着脸斥责其人礼太多,指不定心里乐成啥样,要不还亲手搀扶他起来作甚。
自个整天累死累活忙的上蹿下跳脚不沾地,估计都不如这一跪来得实在,哎,天下乌鸦一般黑,世态炎凉啊。更不可饶恕的,竟然没人告诉他这位爷又改了称呼,底下人纯粹一堆酒囊饭袋,整天介就知道偷奸耍滑。
他在这儿胡思乱想,那边厢王轶却在开口问着起身之后依旧低眉顺眼的董彦阜:“交给你的图纸若有不明白之处,找我或者李先生都可以,但有一点,千万别不懂装懂,你沾手的东西,往大了说,干系我等身家性命,是日后黒旗军能否立足于此并在陆地上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保障;也切忌闭门造车,一样物品,若做不到与时俱进,早晚会被淘汰,日常多注意调动你那几个同僚与徒弟的积极性,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集思广益之下说不得能造出威力更大的火器。西洋人的玩意儿你见过,当知晓其中厉害关系,切莫抱着天朝上国的面子不放。”
整个东亚因为地理关系,极容易形成自给自足的封闭环境,而中国又一国独大,很少出现能实质性威胁到生死的存在,导致内里各国竞争不足,相比天天打生打死的欧罗巴诸国,军事科技的发展缓慢。到明末,在诸多方面已被超越—
比如战船、火炮、战术等,期间虽有戚继光改革军制,还弄出了近似于步兵操典的存在,使他的部队摸到了近代化军队的边缘,也有孙元化戮力编练火器新军,但二人前者死后军事思想被束之高阁,断了传承与发展;后者更是倒霉,受自个练出的新军叛乱牵连,给人拉去京师咔嚓,苦心孤诣整出来的种子送给了黄台吉,一番辛苦全给他人做了嫁衣。
不过话说此时双方差距不大,交流还算频繁,凭借天朝体量,反超易如反掌,可惜我大清好的不学专学坏的,把明朝海禁政策给彻彻底底发扬光大,浑不管人家在后来自行开禁了。
清朝统治者不知道中西方火器发展的差距?
然而这是不可能滴,海禁又不是全面断绝联系,上层交流一直都有,广东也有十三行的存在,至少康乾二帝对此一清二楚。康麻子自个收藏了一票超越清军制式装备的火枪,可就是不给军队换装;清缅战争打完后,让装备西式火器、使用西式战法的缅军弄得欲仙欲死的诸多清军将领强烈要求改进战术战法与更换装备,结果递上去的折子全给十全老人留中不发。
至于为何,佛曰不可说。
最终带来的苦果世人都特么清楚,已经形成代差的两支军队之间的碰撞结果不言而喻。
王轶不想自个队伍里的人也有这种思想,所以时常提点众人,千万莫要妄自尊大,此举只会害人害己。
而他现在对董彦阜所说的东西,则是轰天雷的进化版本—手榴弹,当然,董彦阜是造炮的,打铁都是副业,何况内里的关键所在是装药问题,对此他就算懂也十分有限,所以,确切点来讲,是手榴弹的外壳铸造。
瓷雷作为应急还算凑合,大规模列装便不合适了,一来太脆,经常出现扔出去还没爆开先摔烂的破事儿,二来威力较之铁壳差太多,还是因为太脆,导致装药燃烧不充分便先炸裂,然后产生爆燃效果,而非爆炸。
“但请旗主放心,属下定谨遵您的吩咐。”董炮匠对王轶先前所说那般话听得是云里雾绕,却也能琢磨个大概,闻言赶忙应承道,又跑到炉子旁边拿过一半成品献宝似得递到其人眼前:“旗主且看,这便是属下按照图上所绘制出的外壳,暂时还未加装木柄。”
王轶接来看去,非常简陋,但挺大,放后世配上装药估计能当反坦克手榴弹使,不过这此乃药子比不上后世才不得不做出的改进,期冀通过嗑药来提高部分威力,且没有拉发装置,而是在铸铁外壳上开了个小口塞火绳,依旧手工点火。
费时费力,可加装过在颗粒火药基础上继续改进配比之后的火药,估计这玩意儿威力要大过瓷雷。
也只能估计了,他还没去药子匠人那里转悠,尚不清楚改进配方的火药试制工作如何。但即便这东西威力有所不如,在投掷出的距离上也有极大优势。
“不错,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把试制工作完成,做到尽快装备,咱弟兄们都等着呢。”如今黑旗军还在玩儿太平军圣库制度,王轶便只能用廉价的赞许来支使人给他卖命,不过此举势不能长久,否则忒也打消人积极性:
“对了,你们其他人呢,我记着当初还给了几个任务,有兵器与盔甲的打造、鸟铳制作、发火机构改造等,咱现在虽然条件有限,但能展开的工作还是要提早展开。”
一群在此世代称得上高端技术人才的人物,真让他们整天介背石头砌墙盖屋子是一种不可饶恕的浪费行为,至少这位领头的董彦阜当下的打铁便是不务正业,所以王轶之前便给了其人许多任务,没条件先完善理论也行。
也省得他们无所事事浪费粮食。
“不知道旗主要来,这会儿都去吃饭了,俺这就找人叫他们去。”董彦阜作势便要喊人,给王轶赶忙拦住:“算了,我来的本就不是正点,还是等他们回来…别说都得识字去?”
“哪能,肯定回来,俺们今晚还打算把外壳装上木柄,火药坊那边听说弄出了一部分新药子。”董彦阜回答的挺干脆,这会儿当然不能实话实说,有要紧事儿也得先放着。
闻言王轶便又与其交谈片刻,他现在迫切希望这群人能把手铳给造出来,还得是燧发的,以避免火绳枪的费时费力还没有隐蔽性,而有了这玩意儿,那银枪小霸王还敢在自个面前屡次现身?
一枪崩死他。
王标统可没甚惜才想法,个人武力再高又有何用,依然是一枪崩死他。
咱要的是流水线出品的廉价炮灰兵。
只想到此,看着屋里接着烟囱的打铁炉子,他终于想起一事:“我记得这些房子还没分下去吧,你们怎么就进来了?”
“俺不是怕挑不到好的么,所以请示鲁大人之后就过来了。”董彦阜尴尬一笑,而此时憋半天找不到显示存在感机会的刘二祖终于能插上话:“旗主,之前鲁大人还没发话时俺不同意,他们当时说要揍俺…”
“你血口喷人…”董彦阜腾的下跳起来:“是你一直挡着俺们不让进,可这本就是旗主答应给俺们的。”
“是有你们的份,但没说哪些,俺当然不能私自做主…”刘二祖亦是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直把王轶看了个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