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的根据地在福建大员一带,离山东远得很,朝廷真要调兵剿了灵山岛黑旗军,也绝不会劳师远征,这大明朝的经制水师可不光郑一官那群海匪,去掉因为吴桥兵变导致水师损失惨重的山东、天津,还有浙省、南京等地存有大量战船,甚至辽西走廊的军阀以及仍然窝在皮岛等地残喘度日的东江军,也各自拥有几百条大小形制不一的船只。
不过谁让其人名头最为响亮,给王轶带来的恐惧感最甚呢,潜意识里,他总觉得那位对自己的威胁最大,连拥有夹板大船的西方殖民者在几年之后都不得不承认,郑芝龙是日本到南海之间广阔水域的实际掌控者。
好在人这会儿正披荆斩浪与荷兰人进行着小规模的游斗,等到了十月份,双方将会在料罗湾进行一场规模较大的海战,其后获胜的郑芝龙又死磕上了老对手刘香,断断续续打过好几年才把对方逼到自杀绝境。
五虎游击将军的威胁一时半会儿是看不见了,人实在顾不上他。
当然,说王轶自作多情也行,毕竟就他现在这点家当,单独拉出一支经制水师都能把他捏死。
这几日海岛上的气氛陡然间凝重起来,进出港湾的贸易船只们发现,那座尚未完工的小船厂船坞里每时每刻都有船只在进行着修缮或加固,那些大号渔船上面甚至也加装了挡板。
岛上先前整天喊着各式口号的士卒少了许多,而在不远处海面上,一众战船正演练着跳帮肉搏,不时有倒霉蛋一脚踏空落入海里,紧接给游荡在周边的小舢板救起。
按着当下海战风格,起决定性作用的,依然是交战双方肉搏力量的多寡,故而王轶的水师步勇大都停止了陆地训练,转到船上,为此他们甚至停止了每天下午的劳作,改为全训部队。
再往内里去,各种初步建立的作坊亦在加班加点的生产着,盔甲需要保养,枪头需要打制,还有轻便易携带的皮甲,也在匠人手中慢慢的鞣制成形;山林里不时响起轰隆隆的爆炸声,那是在对新近制成的手榴弹进行抽样检查。
黑旗军的枪炮自制能力在当下只能称得上聊胜于无,好在董彦阜没让王轶失望,在最短时间内试制成功一款燧发手铳并召集了人手紧锣密鼓的打制着—这玩意儿技术含量比之火绳枪高不了几分,左不过把击发机构改掉,又是短枪管,用不着长枪管那般费劲。
倒是威力与精度方面更不用指望,反正他也没打算玩儿什么远距离狙杀,只要船舱这等狭小环境内打的准便成了。
除了军队方面,鲁崇义手下也整天介忙的脚不沾地,船队作战需要的各种辎重粮草、后勤器具等都要大量准备。虽然是近海作战,但战斗中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为此可长时间保存的军粮与各种腌肉这几日成箩筐的摆到了仓库里,只等着装船出海。
还有预备给伤员使用的绷带药品,阵亡士卒的裹尸布等,王标统此次可是按着死伤两到三成的量进行着储备。
动静闹的过大,以至于来此交易的外来船只们都发现,他们付款愈加的爽利,而各类战斗中的消耗品需求量更是大增,像药子、药品、铁锭这类战略物资,抬价购买都在所不惜。
气氛的异常让这群经年游走海面的老鸟们几乎可以断定,黑旗军这副磨刀霍霍的样子,指不定是要跟哪路好汉爷开片了。
好在黑旗军以前的日子里也不是混吃等死,这种近似于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并未持续太长时间,亟待个把星期之后,诸多事宜便大体准备妥当。如果是一支成熟有经验的队伍,所用时间还会更短,当不得包括王轶在内,一众主官基本都能称得上连跳三级了,经验少些情有可原。
只老天爷不太给面子,这边厢已经弄了个大差不离,那边紧接就黑云压城了—台风过境,直把岛上吹了个七零八落,还好没处在风暴中心,几个火长更看事不妙,提前进行了预警,给了岛民们尚算充足的准备时间,船只也少有损伤者。
而等事后收拾妥当,又是一周过去了。
古代行军打仗,有人喜欢挑选良辰吉日,弄个好兆头,这在心理暗示方面有点作用,不过给台风弄得心头火气旺盛的王轶实在没心情再去整这玩意儿,在某个月黑星稀的夜晚,连同新近加入的各色流民,他又一次举行了盛大的篝火狂欢。
没办法,这破地方,稍显严肃的宴会是甭指望了,实在没那条件。
酒品对大部分士卒已经不再限量供应,而众人也都知晓,这次的大碗酒大块肉,乃是临行前的壮行酒,过了今晚,他们便要开赴战场,为了在这个艰难的世道活下去,活的更好,与人拼命厮杀。
过了今晚,他们不知道,还能否有机会再如这般痛痛快快的一醉方休。
以致到最后王轶习惯性的站上石头台子提溜着厚重的御用铁皮喇叭做总结讲话时,下方已有甚多弟兄伙躺到了沙滩上,直把个鼾声打的震天响:
“当初我领着众位弟兄脱离了耿二的大队,那会儿有很多人觉得他与孔有德绝不可能忘却国仇家恨,不会投靠东虏,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事实如何?”
他看了眼台下众人,许多都喝到了双眼迷离的地步,他也不管这些人能把话听进去几分,依旧在聒噪着:“他的的确确忘却了国仇家恨,忘掉了毛帅对他的恩情,忘却了一众与他情同手足的死难弟兄的血海深仇,去给鞑子当了奴才。”
“更在昨日,陆上的弟兄发来线报,那孔有德与耿仲明一起,引了东虏大军,跟着他们的主子岳托,破了旅顺城墙,占下了旅顺城,而东江镇总兵黄龙亦自刎身亡。”
有迷瞪着双眼的士卒眼睛开始散发出亮光,直勾勾盯着王轶。
“都特么是叛贼,都与该死的朝廷势同水火,都是在这可恶的世道活不下去的可怜人,可看看咱们,即便栖身在荒凉不堪的小岛上,周旋于诸多官军之中,我等也羞与鞑子为伍,也绝不轻言放弃。”
“举起你们手中的刀枪,让那些无耻的背叛之徒看看,没有他们,我等依然可以打下一片江山,纵横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
人们的眼眸愈发明亮,看向王轶的目光,充满着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