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烟的烟雾不断上升的过程中,我的思绪也依稀之间随着烟雾飘起来、飘起来……
我看到了已经逝去多年的不苟言笑的父亲,人们都说父亲是被我活活气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我就背上了不孝子的骂名,作为反面教材在村里教育孩子的家庭中流传起来。
其实我至今不明白父亲当时是怎么被我气死的,我只知道父亲是因为心脏病发作在一个夜晚从睡梦中走掉的。
如果硬要说父亲是被我气死的,那大概也就是因为父亲不能接受我辍学的事实吧。
自小学起,我就是家里的骄傲,因为自小我就十分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小学是在村里,小学的老师大多都是村里十分相熟的人。
因为成绩好,于是老师们逢人便说我的好处。诸如我听话、懂事、聪明、勤奋,各种夸赞之词也曾经使我在很长时间里禁不住飘飘然起来。
父亲也因为常常听到周围人对我的溢美之词而飘飘然起来,甚至我们整个姓氏整个家族也都不自觉地跟着飘飘然起来。
因为老师的夸赞让他们知道我今后是很可能要上大学的,上了大学就极有可能是要做官的,而做官那是何等了不起的事情啊,那就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如果说老师和其他村人的传扬还不足以让我们感到飘飘然的话,那算命先生的预言就有了更加充足的理由了吧。
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一个算命先生打村里走过,敲着铜锣叫卖自己的算命服务,但是却不见有人找他。
我恰好在门口遇到他,见他衣衫褴褛,可怜异常,如同乞丐。于是就给了他两个煮好的包谷。
先生就缠着要给我算算命,那时正当午饭时间,村人大都准备吃饭或已吃完饭在街上溜达。邻居有人见状三三两两前来围观,想要通过算命先生来证实我这个在老师口中是栋梁之才的人是否真有其命。
算命先生先给我看相,看了之后眼神中很是惊喜,但也闪过一丝惊异。
接着拿过我的手掌观看,看了手掌却一言不发,只是叹着气微笑,后来又用几枚不知道什么年代的铜钱,说是要算上一卦。
众人的身心都紧紧围绕着算命先生,似乎算命先生在算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他们每个人自己。
算卦完毕,先生说道,此子非常人。
然而就说了这句话之后,却再也不说什么结论性的或者是村人能理解、我也能理解的白话版的预言或论断了,只是拉着我的手让我以后要听家长的话,好好读书,将来必定是有用之才。
这最后对我说的,也为村人们全部听进耳去,大家也算是明白了先生所说的话是我将来必定成才。至于听家长的话,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因为那时的我就是以听话懂事勤奋好学而为村人们广泛传扬的。
于是,大家似乎也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疑团,以后教育孩子时,还是一如既往地把我当作榜样。
老师们和算命先生的预言似乎在过后的许多年都被我的表现一步步证实。因为那年之后,我小学升初中的成绩是整个片区的第一名,我不记得有多少拨初中的老师已经踏过我家的门槛,争着抢着要我去他们所在的初中他们所教的班级。
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父亲处理这样的事却极有经验的样子。他遇到每一拨上门的老师,都先说感谢老师们关心,只是家里穷,他做父亲的也没什么本事,生活尚且困难,更不用说书学费了,只怕未必就能让孩子如愿上初中啊。
父亲的言词就像招标的条件,每一拨老师们也都出了不一样的竞标价格,有减免三十元学费的,有减免五十元的,有给一百元奖学金的,各种条件层出不穷,主要都是围绕价格在不停波动。
最后,有位年轻的老师一拍大腿:“叔叔,您儿子的书学费全包在我身上了,我来给他交,只要他好好上学就成。”
毫无意外地,我就到了这位年轻老师的那个班。
年轻的老师姓倪,才从师范大学毕业一年,家就住邻村。后来我听说他是新当班主任,年轻人有冲劲,想要带出一个班的好学生,最起码也得有那么几个拔尖的,这样他的名声就起来了,在学校里的位置也就能一步步坐稳了。
在我上了大学的时候,也就是倪老师进初中教书快十年的时候,他已经靠着能挖学生能教书能为人处事升到了校长助理的地位,他的付出也终于得到了回报。
在跟着倪老师学习的三年时间里,是我人生相较于小学更为辉煌的三年。书学费不用交,每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都是全年级前五名,各种单科成绩全班第一名、全年级前五名、平均分八十分等等明目的奖学金,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所需要的书学费。
而所得到的所有奖学金,我都如数交到父亲手里,正好作为同样在读初中的哥哥的书学费。
父亲每次接过我递过去的钱,总是笑得合不拢嘴,遇人就说,小林这孩子不错,没让我多操心,小树就不行了,还让兄弟来给他挣学费。
如果说父亲的宣传还不够深入全面的话,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村里学生家长开会时,都会听到倪老师以我作为优秀典型的专题发言。
学生和家长们就在村里口口相传,更加把我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说我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和自家孩子是不一样的。
而我,也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不少村里读书孩子们不自觉就效仿的对象。甚至有不少曾经和我并不相熟的人,也在家长的怂恿催逼下或是他们自己本人的潜意识指挥下就要靠近我,和我聊上几句,或者到我家做作业,虚心请教英语怎么学、数学题怎么解、政治怎么背下来等问题。
我成了许多人夸耀的对象,也成了许多人的偶像。村里人遇到我,就像古人遇到秀才,都要礼貌问好。
这样的场景出现了多次之后,我甚至大胆地确信我真就是文曲星下界,以后我的成就必定会不可限量,然后是自己敲一下自己的头,说上一句“真不知天高地厚”。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父亲再也没有打骂过我,甚至在许多时候,父亲也试着听从我的建议。尽管我在提建议的时候并不是颐指气使而是一如既往地谦恭有礼的,但是,能让父亲扭转了过去动不动就抽我骂我的习惯性举动,这也是一番成就了。
渐渐地,我发现父亲已经把几乎所有的人生希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