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龙床上苦思冥想。
迁都?备战?议和?禅位?
或是直接受死。
无路可走。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仍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唯有身下的床与身边的女人能让穿越者感觉些许安慰。
龙床是他的哥哥——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杰作。
明熹帝朱由校做皇帝稀烂,木匠活儿却是把好手,如果不是世俗杂务荒废了艺术家的木匠天赋,或许可以成为鲁班墨子的存在,在中国工匠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启七年,落水生病的朱由校服用“仙药”身亡,临死时留给朱由检几套亲手打磨的家具,更留给他弟弟一个满目疮痍风雨飘摇的大明。
明史有言,明亡于万历。
清代史官记载明亡于崇祯。
天朝网民表示明亡于开国皇帝朱元璋。
也就是说大明刚建立便已灭亡,颇具现代哲学色彩。
不过最有可信度的结论是:
明亡于元顺帝。
不管明亡于谁,朱由检继位时,接手的是个烂摊子。
崇祯皇帝一生勤勤恳恳,缝缝补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他不懈努力下,大明这两年竟有了亡国之象,天灾不断,人事糜烂,流贼四起,东虏叩边。
好在,再过三个月,疲惫不堪的朱由检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见他哥哥朱由校了。
想到终于可以摆脱无边苦难,还是蛮激动的。
忽然想起那句“来,吾弟当为尧舜”,不由脊背发凉。
尧舜是当不成了,先祖流血打下来的大明江山还要被自己葬送。
而且还是送给野猪皮!
躺在龙床上的女人发出匀细的呼吸声,打断了皇帝翻飞的思绪。
淡淡的肉香扑鼻而来,朱由检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
眼前这位美人便是有名的周皇后。周皇后性格淑良,不慕荣利。历史上,思宗夫妇两人相濡以沫。朱由检号召群臣捐款时,群臣相互推诿,倒是周皇后将自己首饰全部捐出,然而却被她亲爹周奎拿了回扣,当然,这都是后话。
北京城破后,皇后在思宗之前先行殉国,后与丈夫合葬一处。
这样有情有义忠君爱国的女子,不应该悲惨死去。身为丈夫,身为她的男人,朱由检有义务保护这个弱女子。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武器藏好,这些大杀器在关键时候会给自己很大帮助。
朱由检忽然想起,哥哥朱由校临死前告诉他,乾清宫深处有间密室,可直接通往宫外。这是当年成祖谋反前修好,准备兵败后逃命用的,没想到朱棣从北京打到南京,最后夺取天下,这密室也就无用了。
朱由校一面告诉弟弟去做尧舜,一面又暗示朱由检必要时候赶紧跑路。可见他也是个很纠结的人。
密室就藏于龙床底下。
朱由检趁周皇后还在熟睡,偷偷起来,轻轻打开密室,将散落在地上的各式武器,连同金三角大毒枭留给他的那几吨黄金全部搬了进去。
搬完最后两箱手雷,朱由检满头大汗,靠在龙床旁气喘吁吁,这时,周皇后醒了。
“皇上,今日又醒的这么早。”
“哦,”
崇祯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答。
“皇上,快更衣吧,今日是元旦朝贺呢。”
伴随窸窣声响,朱由检还没反应过来,周皇后已经开始为自己穿冕服。
周皇后那白皙小手触碰到夫君汗湿后背,惊叫一声,顿时花容失色:
“皇上!皇上!”
“不妨,只是做噩梦了。”
朱由检淡淡回道,不敢抬头。
周皇后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她虽身处深宫,却也知局势糜烂。大明内忧外患,积重难返,最后一根稻草即将压垮崇祯皇帝。实际上,自去年李闯攻破洛阳,杀死福王后,皇上便开始频繁做噩梦,经常在半夜惊醒。
“不妨事,不妨事,朕龙体康健,”
朱由检微微一笑,伸出手臂抱了抱皇后,周皇后脸色嫣红,夫君突然亲昵举动让她猝不及防。实际上,朱由检已经很久没临幸皇后了。
朱由检轻搂蜂腰,享受着浴血厮杀前最后一丝温存。
“天快亮了,朕该去太极殿了。”
鸡鸣声越发密集,崇祯毅然起身,转身往外走,背后传来周皇后悲切的呜咽声。
一步之遥,走出寝宫,外面就是修罗场。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卯时三刻。
朱由检穿着那套略显陈旧的冕服,穿过一道道斑驳陆离的宫墙,迎着刺骨的寒风急促朝太极殿方向走去。
小冰河气候让朱由检很不适应,虽然已经是正月,走在外面却仿佛置身隆冬。
刚走出乾清宫不远,迎面走来个三十岁上下,下颌无须,身形猥琐的矮胖男人,那人身着单薄皮袄,头顶只瓜皮八瓣帽,脚穿双破了洞的青皮靴,腰上还挂着把工艺粗糙的三眼铳,那人远远望见朱由检,急忙趋步上前,因为步子急,所以显得腿很短,样子颇为滑稽。
“皇上今日起的真早,今儿个是元旦,臣祝陛下万寿无疆!大明国泰民安!”
说话的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此人与崇祯皇帝自幼相识,小时候和朱由检玩过泥巴,打过群架,关系甚为亲密。
朱由检上下打量王承恩一番,瞅了瞅公公这身破衣烂衫,不仅感慨,同样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和前辈王振魏忠贤相比,王承恩简直是人畜无害。
王承恩对大明可谓忠心耿耿,甲申国难,他没有逃走,也没有像东林党那样迎接新主,而是选择陪崇祯在煤山吊死。
“同喜同贺,王承恩,你今日起的很早哩,万寿无疆就不必了,大明也没多少疆土了,你,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朱由检边说,边伸手在王承恩身上捏了捏,太监清心寡欲,满身膘肥,朱由检用力在他小肚腩上捏了捏,宛若后世和谐片中的公交痴汉。
君臣两人相视一笑,发出嬴?荡笑声。两人从小便一起长大,对彼此颇为熟悉,若不是崇祯皇帝性取向正常,对王公公暗生情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承恩那酷似公鸭嗓的笑声在宫殿之间久久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偌大的皇极殿前,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个宫女侍卫都看不见。
太极殿门口两只大石狮子,已经站在那里伫立百年,饱经沧桑,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一阵狂风才能把它们卷走,此刻,石狮子默然注视两人。
“宫里人越来越不懂事了,这个时辰还不见有人出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崇祯嘟噜一声,压低声音道。
“王承恩!朕常说,在宫中做事,要拿出点杀气来,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前朝的冯保,王振,都是做秉笔太监,都是掌管朱批大印,人家个个九千岁八千岁的,你连条棉裤都买不起,人和人之间,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额,”
王承恩点头没有说话,表情云淡风轻,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心想这皇上一觉醒来咋就变成话痨了。
内府欠饷半年,太监宫女还好,外面的锦衣卫都快揭不开锅了,别说是冯保,就是让魏忠贤从地底下爬出来,怕是也要出去讨饭吃了。
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皇极殿正殿门口。
朱由检望见皇极殿朱红大门,停下脚步,对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王承恩道:
“待会儿朝贺完毕,召集四局八司的主事太监到这边来领月钱。”
“啊,领钱?”
王承恩呆了片刻,呆呆望着崇祯冕服前胸那条渐驱磨损的飞龙,顺流而下的鼻涕就快淌到唇边又被吸了回去。
显然,他相信皇帝现在手里有钱。
“进去烤烤火,瞧把你冻得,待会儿让群臣看见,要笑话朕的,你想抗旨么?”
王承恩从袖中掏出块皱巴巴乌漆嘛黑的手绢,放在嘴边摸了摸。
朱由检扶起王承恩,拍拍他那单薄肩膀,神色凝重道:
“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当得也太穷了,咱大明就没这么穷的太监吧,等朕发了钱,你去换件厚实点的皮袄,再买两双鹿皮靴,还有这三眼铳,也该换了。”
“哦。”
王承恩一脸茫然,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朱由检,竟然忘了磕头谢恩。
皇极殿门口大门紧闭。
天真冷啊。
“门咋没开咧?”
朱由检搓着手,在大殿门口踱着小步,气温应该在零下十五度左右,明显比后世同期要冷,小冰河气候果然名不虚传。
气温偏低,雨水不足,埋进土里的种子不能发芽,今年又有不少农民要颗粒无收了。然而摊派徭役却一件也不会少。
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人脸,拷问着崇祯皇帝的良心,王承恩打着哆嗦道。
“皇,皇上,皇极殿钥匙在堂上指挥那里,今天咱们怕是来,来,早了。”
王承恩磕磕巴巴,远远望见一个身着破旧飞鱼服的人朝这边走来。
那人抬头望见皇极殿门口站着的朱由检和王承恩,脸色微变,急忙加快脚步。
朱由检转身瞅了瞅王承恩,不等开口,太监便压低声音道。
“皇上忘了,这个李若琏去年因为查案不力,被皇上责罚,夺去他堂上指挥官职,骆大人就让他来看管皇极殿钥匙,做做杂役了。”
“骆大人就是指挥使骆养性吧。”
王承恩疑惑不解望向崇祯皇帝,感觉又有些失礼。
朱由检沉吟片刻,缓缓道。
“前年为给辽东凑军饷,李若琏捐了三百两,皇上对他表彰,还赐给他十两银子呢!”
史料记载,李若琏对大明王朝可谓是忠心耿耿,和太监王承恩一样刚烈。
三个月后,李自成兵临北京,李若琏负责防守崇文门,城破后,亲手斩杀十多名流贼,最后力竭自杀。
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最后却主动献城投敌的无耻文人相比,这位堂上指挥可谓是高风亮节光明磊落一汉子。
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啊!
“不仅不该死,以后还要重用啊,”望着朝自己走来的李若琏,崇祯皇帝在心底默默念叨。
李若琏来到皇极殿正门,抬头望见崇祯皇帝,连忙叩首。
“臣南镇抚司堂上指挥李若琏叩见皇上,臣来迟了,罪该万死。”
边说边磕头不止,朱由检却已上前,扶起李若琏,低声细语道:
“快起来,朕今日起的早些,顺便来皇极殿看看,你按规矩办事,哪里有错,天寒地冻,别跪着了。”
李若琏连忙站起身,脸上诚惶诚恐,崇祯和颜悦色道:“快开门吧,大臣们就快来了。”
明朝三百年间,除了开国皇帝朱元璋以及后来的永乐皇帝朱棣是出了名的勤政,每日上朝三次,后来的皇帝越发懒散,到了明神宗甚至有二十几年没有上朝记录。不过明思宗可是出了名的勤勉皇帝。
李若琏将大殿铜炉炭火点燃,炭火噼里啪啦烧起来,朱由检示意王承恩去暖暖手,太监推辞了几下,终究挡不住寒冷,还是去了。
朱由检抬头望殿外,这时天已经大亮了,然而空荡荡的大殿上,除了三人,再无别人。
“人还没来吗?”
正在向火的王承恩听了这话,跪倒在地。
元旦朝会算是宫廷中最重要的典礼之一,群臣比皇帝要早到,恭候皇帝大驾,现在倒好,大殿之上,除了三人,一位大臣也没有。
“这些该死的臣子,估计都还在暖被窝里赖床吧?”
王承恩对皇上忠心耿耿,这时不由愤愤不平。
“不来也罢,不来也罢,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崇祯喃喃自语道。
王承恩没听清皇帝说什么,也没敢多问,旁边李若琏小声嘀咕:
“元旦朝会不到,如此无礼,搁在太祖那会儿,是要逮到镇抚司剥人皮的。”
王承恩瞪李若琏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李若琏脸色顿变,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朱由检继位后,打击阉党,锦衣卫东厂也受到牵连,杀了一批,流放一批,厂卫势力一落千丈,虽然后来迷途知返,予以恢复,但终究成效不大。
“李若琏说的是,大臣们不把朕放在眼里,厂卫荒废已久,朕是该像太祖爷学学了。”
王承恩李若琏抬头惊愕望向皇上,没想到竟从皇上口中说出这种话。
然而朱由检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国家糜烂如此,朕该死!大明上下文武百官都该死!”
说罢,他摸握紧藏在冕服下面的九五手枪,面目狰狞。
“李若琏,去钟鼓司敲钟!朕就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