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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下班后,新月电脑公司的全班人马来到中关村的一个小饭馆,包了一个雅间围坐下来,点了些酒菜共庆胜诉。除了白浪和章若平,公司现已经有了八名员工,大家正好坐满了一张大圆桌。
这段时间因为盗版纷争,大家都感到焦虑、烦躁,公司的业务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法院一判,案子有了个结果,仿佛卸掉了一块压在胸口上的大石头,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席间,众人又说又笑,好不欢畅。
只有章若平闷闷不乐,大家干杯,他只是浅浅地舔一口,大家高声说笑,他也只是淡淡一笑。
章教授毕竟是年纪大了,和白浪他们几乎是两代人,在晚辈面前保持一点长者的沉稳庄重,也是不足为奇的。但白浪却敏感地意识到,老教授似乎有什么心事,便问:“章教授,您又在琢磨什么?”
章若平叹息一声:“我在想这场官司。”
白浪说:“官司不是赢了吗,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干吗还愁眉苦脸?”
章若平似乎很忧虑:“官司表面上看是打赢了,但我觉得是两败俱伤。北科败诉了,自不必多说。我们虽然胜诉,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这几个月大家心里很焦躁,我也是如此。公司业务基本上没有进展,我的软件开发也处于停顿状态。按原计划,这个时候我应该拿出一个新版本的设计方案,但现在我连个成熟的构思都没有。这些难道不是无形的损伤吗?北科即使赔58万,也弥补不了这些损伤。我说过打官司是下策,现在我还是要说,这真是下策!”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也沉静了下来。
章若平又说:“打官司是很伤感情的。新月和北科现在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两家公司日后如何相处,是让裂痕扩大加深,演变成仇敌,还是重修旧好,友好合作,我们必须做出选择。依我看,新月也罢,北科也罢,都是中关村里的公司,公司之间难免要相互竞争,但更重要的是要相互合作。北科帮过新月不少,以后新月也还需要北科的支持。所以我觉得,要想办法修复两家公司的关系,把干戈化为玉帛!”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小伙说:“北科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能帮我们什么?”
章若平认真地说:“北科毕竟是大公司,是计算机产业的龙头老大,发展潜力很大。虽然它现在出现一些问题,但我相信不会总是这样。而且,正因为它出现困难,我们更要体谅它。不要怕它强大了会抢我们的饭碗,计算机产业天地大得很!如果有个实力强劲的大公司,能够开天辟地,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就会被带动起来,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我们国家计算机技术总体还很落后,如果国内企业再勾心斗角,拼个你死我活,那么民族计算机产业就很难发展起来。那样的话,我们永远也没有自己的核心技术,永远要靠代理外国产品过日子。所以现在,我们和北科,要谅解、联合,而不是争斗、对立。”
白浪漠然问:“章教授,您说该怎么办?”
章若平显然已深思熟虑:“我们要主动同北科沟通一下。谁是谁非,法院已经有说法了。我们要个理也就可以了。道歉启事应该让北科刊登,但北科处境艰难,那58万的赔偿金,我看就不要他们赔了。”
众人大吃一惊,目光齐刷刷看着白浪。
白浪也感到惊讶,激动地说:“这官司是郝总要打的,不是我们揪着不放,缠着想打。我已经谦让过,现在不想再谦让。即使郝总主动来找我,请求不赔款,我也不会签应。要我主动去讨好他们,我更不会去!58万另一码事,但我要争这口气。章教授,您也太谨小慎微,软弱怕事。我们是小公司,但不能让人觉得软弱可欺!盗版是软件产业的天敌,借这个官司,给那些企图盗版的家伙敲敲警钟,也是好事!”
章若平脸红红的,等白浪说完,大家情绪和缓了些,才固执地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所以刚才我憋了很久,才把这个问题说出来。不过,你们就听我一回吧,啊?一定得听我一回!”
众人有些诧异,章若平为人随和,如此执着地坚持自己的意见,这还是第一次。白浪本想再表示反对,看看他又忍住了,克制地说:“既然章教授执意要这样,那就这样吧。”
章若平这才露出由衷的笑容,说:“谢谢,谢谢。”
大家表情却比较冷淡。
章若平又说:“白浪,你回头给蓝总和郝总打个电话,把这个意思说一下吧。你是总经理,你来说意义不一样。”
白浪当即拒绝:“我不会打这个电话的。你提了这个建议,我们尊重你就是了,但我不想当什么和平使者,还是你来当吧,好人你来做到底。”
章若平倒也很宽容,高兴地说:“那也好,我一定完成任务!”一向不爱喝酒的他,此刻竟站起身,主动举起杯,爽朗地说:“来来来,咱们喝一杯!”
大家响亮地碰了一下杯子,章教授喝了一大口,别人都一饮而尽。一时间,酒桌上的气氛渐渐又变得轻松。
章若平吃了口菜,又说:“我以为我的软件加密技术是最高明的,想不到还是被人解密了。桑林的做法不地道,但他的技术水平却相当可以,这一点我们必须承认,可惜才能用错了地方!”
白浪也说:“北科没用好桑林,实在可惜。这样的人要放在我们新月公司,情况绝对不会这样。国企不缺人才,缺的是用人机制!”
章若平又说:“官司虽然赢了,但并不是成万事大吉。桑林可以解密,说不定还有别的高手也能解密,而我们未必都能发现。中关村是个藏龙卧虎之地,还有没有像桑林这样的人?我想有。所以我总是担心,这起盗版纠纷解决了,会不会有别的盗版出现?软件加密不可靠,要防止盗版,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白浪说:“要防盗版,只能走软件硬件化之路,生产汉卡。”
“对了,汉卡!”章若平兴奋起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汉卡看来是非搞不可了!”
白浪说:“我也考虑过搞汉卡,官司一打,《新月汉字》的知名度急剧上升,这对开发汉卡很有利。但开发汉卡有两个难题:第一,汉卡售价高,用户花一两千块买汉卡,会比较谨慎。只有功能强大的汉卡才能受到欢迎。要开发汉卡,我们必须大大扩充《新月汉字》的功能,最大限度满足用户要求,这就要有人才。没有人根本干不成事。第二,开发汉卡需要大量资金,凭我们公司自身的实力,资金远远不够。我们这样的民营企业,贷款又很难,几乎贷不到。”
章若平也感叹:“人才与资金缺一样都不行,现在我们两样都很缺,难度确实很大啊。但不管怎么样,这个项目一定要上。”
大家又七嘴八舌议论起如何挖人,如何搞钱,但谈了半天,仍很茫然,没有想出一个可操作的方案。
时间不早了,白浪便买了单,大家离开了雅间。
走到饭馆大厅,一阵寒风从外面刮起来,大家禁不住浑身发颤,下意识裹紧衣衫。
大厅里空荡荡的,这家饭馆原本客人就不多,此时天色已晚,客人吃完都走了,只有屋角上有个人仍独自趴在饭桌上,大概是喝醉了,桌上摆着零乱的酒菜。
白浪、章若平没有理睬,从醉汉旁边擦过,往大门去。走到门边时,突然听到哗啦一声响动。回头一看,屋角上那个醉汉已跌倒在地,桌上的菜碗、酒瓶也被碰倒了,菜汤洒了醉汉一身,可醉汉竟然没有醒。
穿着土气的餐馆服务小姐走上前,又害怕又厌恶,骂骂咧咧地说:“起来,别躺地这里,酒量不行,非得喝那么多,真讨厌!”
那男子烂醉如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服务员见叫不醒,便到厨房里叫来一个男厨师。男厨师使劲揪起醉汉,推推搡搡想把他弄醒。
白浪他们感到好奇,都停下脚站在一旁观看。猛然间,白浪发现那醉汉有些眼熟,上前一端详,竟是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