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就像复印机似的,重复印刷着这一天一天……张子山手里边带出的徒弟也一个接着一个,自己却从那个“小班长”变成了人们口里的“老班长”,也从来没有听过张子山嘴里冒出来哪怕一句埋怨,就这么重复着每一天……
期间,张子山也跟闫庆忠提起过两回退伍的事情,退伍申请也早已经打上去了,部队里就是迟迟不批,张子山心想,也许是闫庆忠舍不得自己走,一个人偷偷地把退伍申请给摁下了……
1980年的深秋,张子山一个人来到了天安门,这时候的天安门就在前几天刚刚修葺完成。崭新的天安门城楼更显得庄严与金碧辉煌,登上城楼,看着刚刚换刷红漆的大柱子,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城楼前面长安街上车水马龙,骑着自行车的人们比以往多了不知多少倍,就连平时不常见的小汽车也不时地穿梭在眼前的这条宽宽的长安街上……
登完天安门城楼,张子山又一个人登上了开往八达岭的中巴,环绕一周,也没有看到那位“八角帽老先生”,张子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车窗外穿梭的人群和整齐排列着的白杨树,眼前浮现着往日的一幕一幕……
想起了“清河水深”的故事……和上次一样,张子山从另外一条路直接奔向了“弹琴峡”,没有了旁人的牵绊,几乎是一口气爬上去的。坐在断壁残垣的城墙根,听着“弹琴峡”发出的潺潺水流声,倒在长城墙根下,悠然入梦……
回到部队,所有外出的时间,张子山都会抽空去看看那些曾经自己去过的地方。这一天,张子山来到了曾让自己滚落山崖和被巨石碾压过的大山,坐在当年放羊的小孩子躲过的那块儿大石头底下,张子山心想,那个男孩应该已经长得很高了吧,那只小羊现在或许已经是很多小样的妈妈或者爸爸了吧……看着山脚下,又看看背后的大石,暗自庆幸当年不是这块儿大石头砸向了自己,否则自己早就已经和这座如此亲密的大山生死相依了……
下山的时候看见脚下的司令部大院,张子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着大院里的女兵一个一个,应该都是话务营的吧,张子山心里想着,自己想看到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好像听闫大哥提起过,贾静文好像已经调走了,至于调到哪儿,他也不知道;又或者没有调走,只是在一个自己永远也无法看到的某个角落里……
鼓足了勇气,张子山还是走进了司令部,穿过了那道曾经穿越过无数次的小门儿。坐在篮球场旁边,看着场上的篮球飞来飞去,不断地冲击着已经铁锈了的篮筐;那棵大榆树在这个季节里也显得苍老了起来,榆树下面的石头却依然还是那么大,中间永远好像隔着一个人的位置……
在军区大院里逛着逛着,张子山走到了这家“北京爆肚”小店,像是有人拽着自己似的,直接就走了进去,不自觉地就直接坐在曾经和贾静文坐过的桌子边上,只不过,当那碗熟悉的炒肝儿和着服务员吆喝的声音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桌子对面,已空无一人……
吃好了之后,天色渐黑,街上的灯开始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从小摊的车里,买了一个“驴打滚”,还是用一样的纸包着。
张子山辗转着来到了丰台火车站,买了张站台票,就走了进去。看着眼前灯光下的站台,脑子里就浮现出自己几年前刚来到北京那晚的一幕一幕……
猴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人们迎来了一声“金鸡报晓”,步入了鸡年。在这一年的开头里,张子山从报纸上知道《新婚姻法》开始实施了;中共中央3月份刚刚公布命名了“经济特区”……
而最近,大家都在为了九月份的华北军事大演习而紧张地准备着。张子山又在询问着闫庆忠自己退伍的进展情况。
“闫大哥,你这都已经是副营长了,我这退伍的事儿还是没有着落?不会让我一直等到你熬上了军区司令员才同意我复员回家吧?”
“说什么呢,不至于,不至于,等这次华北军事大演习过去了,咱们再谈这件事儿吧!”
“这要是敌人真的入侵华北了,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提退伍复员的事情的,这不只是一场军事演习吗?”
“这可不是一场普通的军事演习,咱们全军多少年都没有搞过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了,我从上面知道的,这次无论从参演队伍的规模上,动用的飞机坦克和重炮都会花费相当大的经费,是一次超大规模的实弹演习,老人家可是要亲自来检阅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那演习结束了之后呢?你们会不会考虑我的退伍请求?”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呢?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这不你的事儿上面也没有给你处分嘛,你咋就不能安心地在部队上待着呢?嫌官小?你也不是那样人啊?”
张子山递给闫庆忠几份报纸,说:“你看看这上面说的!”闫庆忠接过这几张报纸,边看嘴里边嘟囔着:“国务院发行国库券……”张子山打断了他说:“不是这一张,往下看!”
“党中央国务院要求积极发展多种经营……”
“这是三月份的,你再往下看,下面那一张,七月份的那张……”
“国务院下达鼓励个体经营的规定……”
“你好好看看,闫大哥,外面的世界变了,国家现在的政策多么宽松啊,像我们这样的年龄正是回到家乡,大干一场的时候……”
“一切都得等到这场华北军事演习之后咱们再说!”闫庆忠拍拍张子山的肩膀,“等演习一结束我就去和团长说,这下总行了吧,演习九月份就结束了,要是顺利的话,没准儿你能赶上今年复员呢……”
张子山听到这里,心里也就踏实了一半,还是先准备这场军事演习吧。如闫庆忠所料,这场军事演习规格真是高,动用了大批武器弹药,光飞机的燃油得用掉多少啊?!张子山所在的连队,也随着敌人侵入领空的防空警报,随时机动着……
演习顺利完满的结束了,国家领导也检阅过了,张子山又来到了闫庆忠的办公室,和闫副营长聊了起来……
终于,上面同意了张子山的退伍申请,张子山定于今年复员回家!
六年、整整六年,张子山也从二十二岁变成了现在的二十八岁。这金子般珍贵的岁月,张子山都毫无保留地付出给了这一身绿色,历尽坎坷,但无怨无悔……
和其他复员的战士一样,张子山摘下了领章、肩章和帽徽,还是丰台火车站,还是铁皮车厢,只是昨夜酒醉的脑袋晕晕沉沉的,车子即将启动的那一刻,张子山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站台上,张子山揉了揉眼睛,用力地伸出脖子看,真的是贾静文……一个人站在站台的角落里,朝自己努力地挥着手……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