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鬼经卷》已被我和葫芦用简体字注解清楚,爷爷不知,看葫芦摇头晃脑即念完一篇,乐得合不拢嘴,饭都不吃了:“哎呀,默默,你瞧瞧葫芦,多大的学问嘎,人家见字就认得念了,哎哟,这就是初中生跟高中生的区别!”
葫芦受爷爷赞誉,只把嘴埋到饭碗里偷笑,我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也没收住声。爷爷让葫芦往下念,这次葫芦边笑边念,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很快就被书中的内容给掩盖了下去。
我心知葫芦念到了书中极其怪异的技术法则,想必也看到旁边注解的插图。那些插图基本都是人死的情形,又配合了天象地脉遗冢学说,以及诡异的丧葬祭祀手段。书中讲解得十分详细,以事例讲注,很像灵异小说,情节丝丝入扣,引人入胜,加上配图,也能幻想出一二的场景,用神太深,便如身临其境,不可自拔。
我早被吓过一次,这回可唬不了我,只管镇定地吃饭。说书的葫芦面无表情,虚汗竟将额头淋湿,听书的爷爷目光呆滞,虚张着嘴巴。我一时好笑,若是此时大吼一声,非吓得他俩魂不附体不可。
葫芦终于把经卷给合上了,对爷爷说:“爷爷,咱还是……不不不……不念了嘎,我是外人,看你家祖传宝物不太合适!”
爷爷猛惊回神,紧张地说:“改天念,改天念,吃饭,吃饭!”当下两人重拾碗筷,扒饭不语。
我把《盗鬼经卷》拿过来,翻到倒数第二页,字里行间所写,书箱中藏有东西,按经卷内述是一枚羊皮灯笼。卷中有云:“恝置相脉,夼即墨距,籍器緅气若金光,为鬷点眸,囿天地精脉,观不灭其形,皆数大卦古相,敕悬数点葬,眸渡阴阳,地藏奉尊……”
这段文字晦涩难懂,其中涉及东、南、西、北各方崶宇玄圣专用术语,字词用的都是暗语,用普通方法根本翻译不出意思来。我急忙上楼将藏《盗鬼经卷》的黑漆木匣子抱下来,待见光,才发觉这只木匣古朴中另带光泽,极不寻常,一探之下竟是用整株乌木凿空成匣。
爷爷和葫芦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只能站在旁边看我倒腾。我惶恐不安地将木匣摆到桌上,取来刀具撬开。一块两指宽的木板落地,当中射出一团黑烟,我躲避不及,脸上顿时被熏成非洲人样。待黑烟散尽,其中又闪出金光,稍时即逝,一件软皮制成的物件随即呈现在缺龛中。
刚才一团黑烟袭面,我只感觉刹那间十分难受,呼吸、视听以及记忆出现短暂的瞬间丧失,像是死了那么一回。我回神时,爷爷跟葫芦已搀扶在旁,问我是否安好。
我说安然无恙,只是木匣小龛久未开启,封存在里面的空气,一旦打开就都往外扩散,其实并不致命。爷爷和葫芦见我行动自如别无异样才放下心,大伙目光不约而同落到那件器物上。
这是一件很薄几乎半透明的双层皮囊,起初还是黑中透红,大概是接触到空气氧化,顷刻之间变成了暗黄色。我把双层皮囊放在手心中,揉搓了几下,质感甚是柔软,里面还是中空的。我取来一根中空细竹棍,插入璺口吹气,皮囊鼓开居然形似一枚羊皮灯笼。
羊皮灯笼只有鹅蛋大小,制作却相当讲究,上面布满血管形成的文字,不可能人为做工,实是天然形成。干枯的血管能在皮肤上留下字迹,世间难得一见。
这枚羊皮灯笼形如雨伞结构,底部有一根细细的血管,是收缩的机括,顶部有三个针眼小孔,应该是透气的缺口。至于如何点火,我一时也不好推测,里面并未设置灯控,不知如何在其中点火,只能说明这灯笼并非照明之用,可能仅仅是个摆设,我一时不得其解,猜不出其中有何妙用。
不过《盗鬼经卷》中记载,这枚羊皮灯笼轻易不可点亮,按书中所述,灯笼点亮之时即是鬼影现身之际。若真是这样,那这羊皮灯笼还是不点为妙,免得见鬼。
爷爷从不同角度盯着羊皮灯笼看了一遍,说道:“小默,你如何晓得匣子里藏着这东西,整哪样用的嘛?”一旁的葫芦投来急切想知道原委的目光。
我说:“《盗鬼经卷》倒数第二页有记载!”
葫芦听我一说,拾起《盗鬼经卷》念上几段。不过有些字他不认得,干脆以XXX代替一并念了出来。这寥寥数行字如果单用文言文译成白话文来解,那就完全理解错了。这得用五代十国时期四方崶宇玄圣的名号,对上暗语、寓词,再加上星辰天象才能释得真意。
多亏爷爷之前跟我讲过祖爷爷许天的故事,我才领会出一二。不过我也只知木匣藏有羊皮灯笼,其余几段文字,我压根就不明白说的什么。
这时葫芦划亮火柴,想去点亮羊皮灯笼,我急忙将掐在他指间的火柴梗打落:“经卷里写,点亮羊皮灯笼鬼影现身,点不得!”
葫芦胆子大,不信邪,疑惑地说:“哪样,点灯笼能看见鬼?默默,你就编吧,不过你也编圆了嘛,这破皮子灯笼,灯控都嫑得,点我个鸟鸡锤锤,我是想烧了它。”
我说这羊皮灯笼藏得极其仔细,断定是唐末至五代十国时期的产物,世间独一无二,仅此一枚,必有它的用处,烧毁可惜。
葫芦却不以为然:“我看这破皮子瞎邪乎,其实嫑得哪样用处,煮汤喝都嫌它膻气!”
爷爷将羊皮灯笼放在手心,好一阵端详,也没瞧出名目,指着羊皮灯笼上面错综复杂的干枯血管问我:“小默,这是哪样东西,怪哩吧糟的,要不洗洗看!”
我出言制止:“爷爷,这是古人留下的东西,上面那些血管线条是古文字,自然绘制而成,十分珍贵,不能改,您老见过哪个王八蛋的皮肤上有文字嘎?”
爷爷“哦”了一声没了下文,一旁的葫芦开玩笑说:“有嘛,纹身,那就是皮上的文字,嘿嘿!”我可没工夫搭理他。
葫芦问我羊皮灯笼上血管干枯形成的深红色细纹线条究竟是什么文字,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六岁那年曾经有幸见到一只活龟龟壳上的文字,就跟羊皮灯笼上的文字如出一辙。那时捕捉到这只老龟的是坝子里的巫师,那年已是整整一百零三岁高龄,人们说她是妖女,平时没人愿意跟她来往。我当时还小,并不觉得她可怕,所以当年她打得老龟上岸,我还特地去参观了。那老龟比磨盘还大,龟壳上一共刻有七十九个这样的文字。
老巫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了许多话,我当时小,没心思听她讲什么,好奇心全在老龟身上,也仅仅记得有这样的文字而已,至于七十九字分别代表什么,时至今日我也没弄明白。
三人绞尽脑汁,仍然对羊皮灯笼不知来历用处,夜已深,只好暂且作罢。明天还得出工挣工分,夜里没睡好,白天就没精神。我将爷爷扶进屋里,让他先睡了。
我和葫芦简单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只剩一碗白饭和一双筷子的时候,葫芦不小心擦破了额头伤包,鲜血直滴到桌面上。我寻些东西帮他止血,正包扎着伤口,忽然生起一股怪异的阴风,直觉告诉我身后桌子上有人。
我俩刚扭头过去,蜡烛像是受到外力侵扰随即熄灭,在蜡烛熄灭的瞬间,我看到一个老太太端坐在桌旁,正在吃摆在桌上的剩饭,那老太太甚至微微笑了笑,将饭碗掂了掂,对我们示意她在吃饭,那面容此生难忘……
我和葫芦抱作一团,嘴里大喊鬼啊——与此同时手忙脚乱搜出火柴,同时划亮,定睛看去,桌子上空荡荡的根本没人,不过本来平放在饭碗边上的筷子,此时已经插在了饭头上……
爷爷听到响动走出来询问缘由,葫芦本想说见鬼了,被我捂住嘴才没说出口。前些日子爷爷错将摆放在床边的衣裤当成我奶奶,当时吓得他不轻,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说我们见鬼了。
我对爷爷说只是跟葫芦闹着玩的。爷爷半信半疑念叨几句,无可奈何回屋睡去了。我和葫芦惊魂未定,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两人呆如若木鸡在桌子旁坐定,围着蜡烛不敢言语。
过了半晌,思绪稍平,葫芦问我:“默默,你也看到了嘎?”我点头称是。葫芦又问:“我葫芦平生未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今夜咋个就撞上了,哎哟喂,晓不得是哪里钻出来的鬼。”
我颤抖着双腿回答葫芦:“是我家的,那是我去世十多年的奶奶!”
葫芦听我说罢,坐在板凳上双肩轻抖,脸色一沉哭相尽显,不由得轻声啜泣,我也就跟着啜上两声,真他娘的差点吓疯了。
葫芦战战兢兢地问我,羊皮灯笼鬼使神差的自点了。我说那是因为你脑门上的鲜血滴在了羊皮灯笼附近,那羊皮灯笼邪门,见血开眼,鬼影现身。
自古有云:日不谈人,夜不论鬼,以免招来恶祸我们约定不把今夜见鬼之事说出去,就这样胆战心惊坐了一宿,谁都没睡……
葫芦好奇心特别重,过了那夜,他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甚至还想再见一次鬼,后来干脆把这事说开了。葫芦说的神乎其神,弄得村子里尽人皆知争相来观摩,连爷爷也在其内。
我们开始用鸡血,后来猪血、牛血、狗血通通用了个遍,也未应验。最后葫芦干脆自己切了手指实验,却也未见鬼影现身。
连日来我和葫芦试了不下百次,均以失败告终,来观摩的人都说我和葫芦瞎掰吹牛。如此一来,我和葫芦便成了坝子里远近闻名的吹牛二大王,村子里的小朋友经常来听我和葫芦讲鬼故事,我们当然乐意奉送。
过得月余,葫芦自己瞎编了几则说是通过羊皮灯笼见鬼的故事。我和葫芦一时很受欢迎,乡镇上有文工团表演,还特地请我跟葫芦去讲了几段鬼故事,我们顺便赚了点外快,天天有水果糖吃,我们受欢迎的程度一时从小屁孩到大人、老人的成分上了。
再后来,我干脆把鬼故事编成相声段子,加些笑料居然能见世面。这鬼怪相声段子我和葫芦一直讲到县文工团里去,当然在那年代,可不能说是鬼,只能说成跟《聊斋》一样的故事,不能说成现在的人和事。
时间一久,那晚发生的事便都烟消云散了。我开始把《盗鬼经卷》拿出来研读,权当娱乐打发时间,羊皮灯笼我也时常拿出来晒,再没什么“擦枪走火”的怪事发生,这件事就在记忆里慢慢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