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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守灵之夜

随着昏暗机舱外雷暴的低沉轰鸣之声,萧何终于从冗长的梦境之中醒了过来。

他身体僵直,腮帮死咬,苍白的脸上都是**的虚汗。

由于刚刚逃脱了可怕的噩梦,清醒之时动作过于激烈,他身边的乘客被吓了一大跳,皱着头连连翻着白眼。

萧何回敬以语气生硬的抱歉。

揉揉困顿的眼睛,望了望窗外不时闪着雷光的大片乌云,萧何双耳闷痛,头疼欲裂。

片刻的昏睡并没有让这趟漫长的旅程好受些,反而让他梦见了自己最不愿想起、也想不起的童年旧事。

说想不起,是因为脑海里没有完整的记忆片段。

说不愿想起,是因为仅有的记忆碎片都是些十分诡异而又恐怖的细节。

狰狞却又模糊的脸颊、猩红的血和刀子、尖叫、地震、刺目的白光……

心里莫名地烦躁。

萧何疲惫地揉揉鼻梁,试图转移注意力。他看着机舱桌板上屏幕早已变黑的笔记本电脑,叹了口气,晃晃鼠标。

电脑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他眯眼看了看屏幕上的东西,一片空白。

无奈地砸砸嘴,他粗暴地直接摁住关机键。

合上笔记本电脑之后,他长长舒一口气,无不颓懒地趴在小桌板上,继续假寐。

飞机刺耳的轰鸣着,机舱轻轻摇晃。

几束昏暗的阅读灯有些坏了,暗黄色的光柱在不停地闪烁。警示灯时而亮起,偶尔发出“叮、叮”的声音。时不时的翻动报纸声、咳嗽声、婴儿时断时续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让萧何更加心烦意乱。

他想,飞机上到底不是个搞创作的地方。

萧何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作家,此时此刻,是正在赶稿子。

他靠着写些不疼不痒的三流小说勉强度日。

多年来,最初那想要写出一部红透半边天的经典作品的激情早已经被无奈的现实消磨殆尽,文笔也随着心性流于浮躁而退变得如流水般平淡无味。他之所以还在死撑,是因为与出版公司签的合同还没有到期,如果不写出点什么来,就要支付一大笔违约金。

至此,他把梦想变成了枷锁。

阵阵头痛放大了机舱之内的轰鸣之声。

头顶的广播开始发出“滋滋”地电流声,空乘小姐原本甜美的嗓音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布,显得有些闷:“亲爱的各位旅客,我们的航班将于半小时之后到达目的地。飞机已经开始降落,请您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阳板……”

萧何猛地想起来了什么,他摸索着掏出一个瓶子,轻轻抖出来几粒白色的药片,数了数,直接扔进嘴里。

萧何线条分明地下颌缓慢地咀嚼着,一下一下。他吃药的时候从来是不喝水的,为的就是体会唇齿之间苦涩辛辣的感觉。

这种感觉总能唤醒他的神经,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恍惚地歪着头看向机舱外,漆黑的夜空之下,繁华城市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珠宝,十分耀眼夺目。

萧何仿佛看见,在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一只硕大无比、屁股长满硬毛的黑蜘蛛扭动着自己细长的八只爪子,在这座城市之上来回忙碌着;

它辛勤又灵巧,悄无声息吞下那些闪烁的灯光,用屁股屙出一条条亮晶晶光带,将那些散落的珠宝一个个穿了起来,整座城市就变成了一张华丽无比的、亮闪闪的蜘蛛网……..

萧何看着那张四通八达、将大地整片覆盖起来的蜘蛛网,寻找着自己家的方位。

时隔多年,自己终于又回家了。

可是却丝毫没有回家的轻松和舒适。

因为,萧何是回来处理姥姥后事的。

今天的早些时候,萧何被一通电话吵醒,本想发一顿脾气,却被吓得目瞪口呆——电话里说,从小抚养他长得姥姥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

听到噩耗的萧何瞬间浑身瘫软,几欲崩溃。

虽早知人终有一死,但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萧何记不得五岁之前的事,他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脑海里最初有记忆的地方,全部都是姥姥的身影。

是姥姥抚养他长大成人。

但是却始终生活在阴影里。

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姥姥坐在温暖的灯光里给他织毛衣时温柔的背影。

那年他上小学,他被同学欺负,说他是野孩子,没有父母,他气的和人家打架,脸上挂了些彩。

姥姥帮他洗干净了,亲手顿了冰糖莲子羹,用一个干净却也老旧的搪瓷缸子装上,牵着萧何到人家家里去认错,两人重归于好。

萧何气急:“明明是他的错!”

姥姥说:“是他的错。所以不要惩罚自己。”

中学的时候,在外头惹了祸,和混混打架,从校长办公室的门缝儿里,萧何看见了姥姥颤巍巍地鞠着躬。

萧何紧紧握着的拳头,和姥姥梳得整齐的银白色头发,是他当时为数不多能记得的画面。

为什么她就不能放开自己,反正自己是个孤儿。

刚刚考上大学的时候,萧何天不亮就要去赶火车。

在泛着靛青微光的胡同里,萧何一步三回头,看见姥姥佝偻着瘦削的身子,扶着老旧的红砖瓦墙。

在滋滋作响的电灯下,萧何看不见姥姥的眼睛。姥姥慢悠悠地抬起一只手,冲他摆了摆,示意他快走。萧何挥手致意,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后来去当兵的时候,他实在是不想见到姥姥那令人心碎的背影。

所以并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回去看望她,只是给她汇些款,好证明自己一切都好。

或许,这样做,是想要缓解那份离她而去的愧疚。

人啊,年轻的时候,总是会对亲人产生由依赖和撒娇变幻而成的怨恨。

这些年,这个苍老的,却如深蓝色宁静大海一般的女人总是在他决心为自己打个翻身仗,好改变周围的一切时就及时地阻止萧何,用她颤巍巍,皱巴巴的背影。

而现在,他红了眼眶。

那个人,竟然就这样走了。

他抽了抽鼻子,忍住眼泪,艰难地看向机舱外。

萧何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这么多年来,心里早已十分淡漠。

他们似乎也是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他们知道姥姥去世吗?他们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吗?

他们在哪里?

飞机在萧何的胡思乱想之中平稳着陆。

城市下起了飘起了淅沥的雨滴,街上空空荡荡。萧何裹进了衣服,打了车前往夜班车车站。

天蒙蒙亮之际,萧何疲惫地站到了老家那栋旧宅子的门口。

这个年轻的男子顶着疲惫红肿的眼睛,满脸青色的胡渣,就那样有些尴尬地站着,头发乱得像一捧乱草——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任谁都不好过。

这个时候,南方正是雨季。

阴仄仄地天空低低地悬在头顶,乌云里有气无力地飘出些许银针般的雨丝。

这个宅子,还是那般模样。

萧何姥姥家的旧宅是古龙国的旧建筑,现任的党派“古龙前进党”推翻封建专制之前,姥姥家的祖上是古龙国册封的土地领主。

政权被颠覆后,古龙国的“旧势力”、“余孽”必须要被清除。萧家被“古龙前进党”的拥护份子批斗得七零八落,死的死散的散。

万幸的是,念萧家在批斗过程中认错态度诚恳,悔过及时,以及萧家虽是贵族阶层,但也是古龙国开国元帅的后代。“古龙前进党”不忘历史英雄,特地网开一面,虽然也有借机宣扬自身的大度和仁慈以笼络人心的成分,但是不论如何,这大宅子侥幸被保留了下来,后来就被得以幸存的姥姥一人继承。

这旧宅子四四方方,共有三层。

上上下下皆是些深色老旧的红木,加上下雨,显得这宅子十分阴沉颓丧。

青色的石砖里钻出了青苗,厚实的瓦片上被雨水沁润得乌黑油亮。角角落落都颇有些陈旧的韵味。

旧宅子外有着好似绵延无尽的红砖瓦墙,几年没人打理,早就长满了爬墙虎。红砖瓦墙被雨水打湿之后,好似血一般深红。

墙上靠着些没搬进去的瘦骨嶙峋的纸人和花圈,咧着近乎扯到耳根的嘴,在略有些阴暗的清晨里显得十分凄凉。

多年不曾回来,萧何的回忆已经泛滥成河。

受亲戚所托,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亲戚都来帮忙了。姥姥素来为人和善,与人交好,在这小镇子上颇有些威望,至此,前来凭吊慰问的人也是十分多的。

“萧何……你回来了。”

来来回回穿梭的人之中,一位留着方方正正的板寸,满头白发、面容悲戚的中年人停住脚步,朝着发呆的萧何走了过来。

“二舅舅……”萧何认出了那位中年人,艰难地笑了笑,却想起这不是该笑的时候。他有些尴尬又羞涩地伸出手,迎接他的却是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

“孩子…..别太难过……”他看不见二舅舅的脸,却感受到了他的喉头在滚动着。

萧何目光瞬间变得黯淡,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半晌,又颓然放下。

这注定不会是好过的一天。萧何想。

料理至亲的后事就像是钝刀割肉。

痛苦绵软柔长,四面八方的挤压过来,却又不致命。

傍晚时分,送走了所有前来凭吊的客人,又招待了前来帮忙的亲戚,疲惫的萧何回到老宅的前厅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望着姥姥的棺材和遗像发呆。

今晚,他要为姥姥守灵。

古朴的老宅前厅已经完全暗了。阴仄仄、潮湿地风夹着一些雨丝直直往萧何的脖子里灌,忽暗忽明的白色丧烛摇曳着诡异的火光。

萧何一个激灵。

他看着黑白照片上姥姥慈祥的面容。模糊的火光之中,他好似看到姥姥又充满生气地样子。姥姥有些生气地说:“怎么才来?”

萧何瞬间红了眼眶:“我……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姥姥温柔地笑了:“乖乖儿,莫伤心,姥姥不怪你,你今后要好好生活,姥姥才走得放心…..”

萧何好不容易卸下了倔强,有些哽咽:“姥姥……萧何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阴风穿过老宅前厅,发出“呜呜”地哭声,脱去了白天的伪装,萧何伏在棺材板上,哭得像个小孩子。他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偶,断断续续地不停讲着这几年的经历。

诉说着在外所受的委屈,以及对她的想念。

摇曳的昏暗烛火之下,黑白照片里的姥姥笑得是那么慈祥。

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再次为灵台换上新的丧烛之后,萧何终于有些困了。

四周的黑暗像是暗潮一般侵蚀着萧何的视线,萧何疲惫地蜷缩在椅子上,眼皮子直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间,昏暗的火光中,萧何听到了如无数人在耳边轻声呢喃的、细细碎碎的话语声。

他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丧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一只,徒留另一个苟延残喘,冒着微弱的残光抵抗着黑暗的侵蚀。

四周仿佛氤氲着什么东西。

黑漆漆的夜变得冰冷无比,几乎可以呵出寒气。

萧何搓了搓脸,探头向前方望去,却看见了一副诡异恐怖的场景!

他无不恐惧地睁大了眼睛——不远处,摇曳的烛火里,数个异常高大细长的白色人影,撑着破旧的、裸露着油黄色伞骨的巨大血红色油纸伞,像是一个个巨大的红色人面菇,动作僵硬地围在棺材周围。

巨大的红色血红色油纸伞在棺材上凑在一起,数个巨大的惨白脑袋诡异地抖动着,像是在举行什么邪恶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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