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凯带着徐山回到县城,穿街走巷,七拐八弯,终于来到城边一个破旧小院子外。
徐山知道此处是普州中学的后山,他前世来过,后来这里被拆迁开发了。五舅在门口伫立,没有进去,脸色有些尴尬,对徐山说道:“山儿,你先看看院子里那个人。”
徐山觉得五舅神秘兮兮,探头往里看,是一位衣着朴素的瘦小女子在散步,长发披肩,用手抚摸凸起的小腹,脸色挂着幸福的微笑。徐山看到的是侧脸,似乎有些熟悉,回头疑视五舅。
周忠凯拉徐山退走,在几条街外找了间没人的铺子。他点几个菜,要一瓶高粱酒。菜没上桌,他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示意徐山,徐山摇头。
徐山思绪如电,隐约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即使热浪袭人,依旧觉得浑身有些冷。
他看五舅数次想开口,淡淡地道:“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先吃饭吧,让我想一想。”周忠凯反而疑惑,搔脑问道:“你都知道啥?”
徐山叹道:“不就是又给我找了个舅妈么!”周中凯血色一下涌在脸上,有欢喜也有愧疚。
徐山心里有熊熊怒火,燃烧那冷如寒冰的灵台。是的,他已经想起那女子是谁,就是记忆中石兰去世后五舅续娶的舅妈!
他思绪冷静如冰凉的机器,这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是命运的嘲弄。徐山苦苦修炼三年,要给石兰更改命运,天道却在这里等着他和她!
半饷,徐山示意周忠凯给他也倒一碗酒。周忠凯有点迟疑,只给他倒了小半碗。
徐山端来就一饮而尽,火热与辛辣从口到胃瞬间燃烧,呛出了泪花,举手化锤,重重拍在桌面,怒吼道:“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语气从低到高,又高到低沉,最后充满苦涩与无奈,那天道仿佛就在耳边嘲弄,你奈我何?
周忠凯以为徐山骂他,尴尬地对闻声过来的老板说没事,转头愧疚地小声说道:“山儿,你莫激动。你听我说,我晓得这件事对不起石兰,也对不起家里老人家。可是我确实没办法与石兰相处一辈子的,有些事情你不懂。刚才你看到的那个女人,叫王小琴,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她才是我要找的人。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我也脑壳痛,今天喊你来,就是想你去探探你妈的口气,想喊她给我拿个主意。”
徐山苦笑,定定地看着周忠凯,不说话。他知道五舅怕自己的母亲,周淑芬在他家长大,他也可以说是周淑芬带大的,没少挨揍,现在赚钱也是靠徐山的父亲,所以家里的话语权,除了徐山外公,就周淑芬排第二。
徐山想到以前叫父亲给五舅涨工资,却没想到他会来***,这天道也玩的太前卫。
事情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对王小琴也没什么意见,记忆中这个后来的舅妈人确实很不错,对石兰留下的孩子视如己出。原本的命运里,她应该是明年才会嫁给五舅。
徐山又自己倒了半碗酒,给周忠凯也添上,默默啜了一口,陷入沉思。周忠凯虽然将自己的秘密吐露,但一个孩子也不能给自己出啥主意,烦恼无措下,开始喝闷酒,片刻过后,一瓶酒就被二人喝下大半。
周忠凯眼色迷离,端碗喊:“三儿,来,干!”徐山看着五舅醉眼朦胧,面色彷徨,心里长叹,五舅也是苦命的男子,前世遭受伤妻之痛,今遭又陷入背叛家庭的困境。
当然,现在受伤最大的肯定是石兰,可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问五舅,周忠凯醉意上头,也不再介意徐山是个孩子,说出往事,让徐山久久无语。
周忠凯说,当年经人介绍认识石兰,自然开心万分。他原以为能娶到如此美人是自己天大的幸运,跟徐光华外出经商时,啥苦活累活都抢着干。但美好的幻想在结婚时破灭,石兰居然不是完璧之身。
他是传统的人,根本接受不了不洁的女子,与石兰朝夕相对,每日装若无其事,其实形如路人,夫妻间完全有名无实。他后来根本不想回家,去年夏天大家没回家就是他怂恿的。
后来与王海军交情日深,与他妹妹认识,两人看对了眼,走到一起,现在王小琴已坏上了孩子。毕竟没有名分,她肚子日渐显露,只得租了一个院子安置。
他知道石兰婚后算是好女人,家里的重活都是她顶着做,对父母也很孝顺,可自己实在接受不了她。这样拖下去,又如何对得起王小琴和她肚里的孩子。
他说完时,眼睛通红,隐有泪水,内心的挣扎可见十分激烈,又找老板要酒。
徐山沉默,没有阻止。石兰不是完璧之身?难道自己当年救人是一场梦么?难道石兰在那以前或以后又有其他遭遇?
想到石兰那纯洁灿烂的笑颜,徐山不能接受,不愿接受。
命运啊,你如何能如此残忍地对待这样一个女子?凭什么一定要剥夺她的清白,她的婚姻,甚至她的性命?
徐山心里又燃起滔天怒火,自己不能把天道怎么样,但是,毁了石兰清白的人,一定不能放过!他毁了石兰的一切!
徐山按住周忠凯倒酒的手,冷冷地说道:“石兰有没有告诉你是谁毁了她的清白?”
周忠凯眉头紧皱,眼里也流露悲哀的怒火,转而熄灭,低沉地说道:“你不认识,那人已经死了。”
徐山一拍桌子,提高声音怒喝道:“谁?”
周忠凯无奈地道:“张文兵,当年县里的一个流氓,后来在大佛寺自杀了。”
徐山如被雷击,惊呆在坐位上,呐呐道,张文兵?自己那一刀了结的贱人?自己前世今生手上唯一的人命?怎么可能会是他?
徐山发现肯定哪里弄错了,顾不得难为情,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石兰告诉你的?”
周忠凯苦笑摇头,举酒仰头,道:“当然不是,所以我受不了你舅妈,我是她丈夫啊,这事她居然都瞒着我。是刘进,刘二狗,他是张文兵的表弟。结婚前我请青石镇的一帮朋友喝酒,他偷偷告诉我的,他看到石兰与那张文兵鬼混在一起。要不是他,我估计现在都被蒙在鼓里。唉,当然也可能没现在这些事情。”
徐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二狗?他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尼玛的刘二狗,真是人才啊!当年从自己手下逃得了性命,张文兵的死你也将公安糊弄过去,居然还在五舅这里留一手?!
徐山怒不可遏,挥手打在周忠凯的酒碗上,哗啦一声,酒碗落地破裂,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问道:“他说的你就相信?你是猪吗?”
周忠凯有些吃惊,从未见过面前的外甥发这样的火,叹气道:“你以为我傻啊。刘二狗看到张文兵与石兰上床多次,那二人也不避讳他,石兰左胸下有颗红痣他都看到了。”
接着他的语气也开始提高,充满愤怒,道:“结婚当天我还暗怀侥幸,觉得刘二狗可能耍我。可你知道当晚我脱下石兰的衣服,看到什么?那颗红痣与刘二狗说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双目噙泪,直接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颤抖着说道:“谁耍我?就是这个女人在耍我!山儿,你知道我那一刻想干什么?死的心思都有了!我被这样的女人耍,还算是个男人吗?!我忍下来了!她是漂亮,能干,好像还孝顺,待人接物周全,可这样的女人,我他玛能碰吗?能要吗?还不是脏了我的手!”
徐山感觉身体渐渐失去力气,淡淡地问道:“刘二狗现在在哪里?”
周忠凯道:“他现在跟着武校的杨军在混,杨军是普州道上的老大。你想找他麻烦?关他什么事?”
他说完又灌下一口酒,有些陷入疯魔,大口喘气,酒水顺着嘴流下,打湿衣裳而不自知。
徐山看着痛苦的五舅,心里也满是悲哀,不知从何说起。
有些话他如何说得出口,难道告诉他刘二狗知道石兰的那颗痣,是因为当年他媳妇被那两个畜生扒了个精光?难道告诉他其实自己也在现场,张文兵其实就是被自己杀死的?
徐山心痛得厉害,难怪他们没有孩子,原来从自己救下石兰那次起,命运就已开始将石兰和自己玩于股掌之上,这与石兰失去清白有多大区别?
甚至比前世还不如!原来她至少还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而现在,她,一无所有!
周忠凯彻底大醉,迷糊地趴在桌上,喃喃自语。
徐山失神地坐了半响,从五舅兜里拿钱结账,去门口叫一辆人力三轮,将他扶上车,送到王小琴的院子。
王小琴见到醉酒的周忠凯,嗔怪不已,待安顿好时,发现送他回来的孩子已经离去。
徐山手里提着剩下的半瓶酒,不时灌上一口。他茫然漫步在普州街头,心如死灰。
天上乌云渐起,也毫无所觉,那滚滚雷鸣,听来只是满天嘲笑,你奈我何?
你自诩成熟地让石兰隐瞒一切,难道不是这一切的因果?你当日持刀杀人,半途却又放虎归山,难道不是这一切的因果?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