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契尔站起身,看着面前湍急的河水,抖去手上的水渍,平静的说道:“可惜,我们永远没有办法在不同的时间,踏入同一条河流。”
看着她走向神殿的背影,萨布瑞娜的视线逐渐失去了焦距,脸上浮现出患得患失的表情,思绪也飞去了不可触及的远方。
在母神信徒的异样眼光中,芮契尔穿过神殿的长廊,站定在伊利亚德长老的房间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伸出手想要敲响房门。
“进来吧,门没关。”
房间里的苍老声音,让芮契尔动作一滞。
垂下头,芮契尔轻轻推开门,轻声说道:“抱歉,我进来了。”
穿着一身灰袍的伊利亚德,坐在他那张最爱的根雕木椅上,白胡子快要垂到了地上。
他放下手中的『微生物纲目』,微笑看向芮契尔:“你与过去相比,要更加懂得礼貌了,我记得你小的时候,进门的时候可都是拿脚踹的。”
芮契尔笑了两声,看向老人手中的书册:“您在看泰伦斯写的书?”
伊利亚德晃了晃手中的书册:“那个老家伙,写书的毛病还是一点儿都没变。明明两三句就能讲明白的原理,他非要写上一大段佐证和分析,看的让人头疼。”
“泰伦斯大师在暮西大学的每一次讲座,总是人满为患。有人为了能够听他的课,甚至愿意爬到房梁上,一边抱着木椽,一边记着笔记。”
芮契尔夸张的表情和惟妙惟肖的动作,将伊利亚德逗得哈哈大笑。
“那个老家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写书和讲课,捧他的人越多,他就越开心,哈哈!即便是生着重病,只要有人邀请他去举行一次讲座,他铁定跑的比兔子还快!”
面前这位开心的像孩子一样的老者,让芮契尔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您在很久以前的时候,就一直与泰伦斯大师很要好呢。”
伊利亚德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不不不!并不是关系要好,而是在翠玉联盟中,他是最喜欢和我争辩的一个家伙。”
芮契尔点点头:“我听您说起过翠玉联盟,四位年轻的学者,四处游历寻求真理。”
“四十多年前,我和西奥多,那个时候还是长老会中的管事。为了钻研学术,同时也是为了远离当时的内部风波,我们两个人找了个借口,结伴而行,游历大陆。在路上,我们又遇到了泰罗皇家学院的两位学生——亚伯勒和泰伦斯。”
“相处了几天,我们四人发现彼此都有着共同的追求,也有着同样的爱好。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四个年轻人,组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同好会——翠玉联盟。”
“我年轻的时候,把泰伦斯那个家伙叫做石头。他的脾气又臭又硬,能为了一个单词或是一句话,和你争论上一天。如果你不肯投降,他甚至在睡觉的时候,都会在你的耳边,不停的唠叨。”
“亚伯勒明明是我们四人中年纪最小的,但他沉稳的性格和深虑的头脑,让他看上去反而像是我们之中最年长的那个人。他有时候,一天说的话不会超过三句;但也有时候,他偶尔说的一句话,能让你思考上三天。”
“还有……西奥多,唉,那个老混蛋。他年轻的时候,口无遮拦,鲁莽好斗。他曾经为了一个流莺,和一帮流氓大打出手,险些丢了性命。他还和一名王储争风吃醋,半夜里居然跑到别人的床头,对准后者的嘴巴尿尿……但是,如果谈到学术和真理的研究,他的热情完全不输给我们中的任何一人……他的死,太可惜了……”
看着伊利亚德沉浸在悲痛中,芮契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对方恢复过来。
等老者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芮契尔说道:“我在小的时候,就听您不止一次的提及过翠玉联盟的事情。但是,您不妨看看现在,四个人之中,只有泰伦斯获取了真正的学术自由。”
伊利亚德眼神锐利的看了芮契尔一眼,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芮契尔勇敢的迎着对方的注视,继续说道:“亚伯勒选择了投靠教会,现在被软禁在家中;您虽然贵为长老会的三长老之一,身边之人却只顾觊觎力量和权力,对于学术嗤之以鼻;而西奥多……”
伊利亚德摆摆手说道:“你想说的是,当初的翠玉联盟,现在只有泰伦斯活的最为风光,而这一切,都要拜暮西城所赐。所以,你想劝我和暮西城合作?”
芮契尔看向桌上的书册,低声说道:“伊利亚德长老,这并不是风光与否的问题,而是您最重视的事情,只有暮西城才能帮您完成。”
伊利亚德皱紧了眉头:“我最重视的事情?”
芮契尔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书,轻轻放在了桌面上:“这是由暮西城的圣王所签发的一份国王令。”
伊利亚德拿起文书,读出了文件的抬头:“关于异种普及化的试行办法和相关规定?”
“我从小在您的庇护下长大,听到最多的事情,就是异种这个族群,在这世上如何被歧视和迫害。所以,您最大的愿望,是希望用毕生所学,来实现异种的自由和尊严。”芮契尔的眼睛闪闪发光:“这份文件,就是我找到的答案。”
读完通篇的国王令,伊利亚德将目光停留在托德的亲笔签名上,过了很久,他突然抬头对芮契尔说道:“我曾经收到过西奥多的信件,他在信里大肆褒扬了托德.费歇尔这个人,他还说打算回长老会一趟,和我详细谈谈他的见闻。可是,没能等到他回来,信使就带来了噩耗。”
“西奥多是一个骄傲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有着几分狂傲。当初,长老会的长老之位,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个性,得罪了太多人,本来根本轮不到我来上位。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能在信中花了大部分篇幅,来表扬一个人,这让我非常感兴趣。”
芮契尔眼睛一亮,希冀的说道:“这么说,您愿意……?”
“等一等,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伊利亚德沉声说道:“暮西城的圣王或许是一位优秀的人,在他的领导之下,暮西城或许会成为异种繁荣昌盛的一个起点。但是,这种繁荣能够持续多久呢?”
芮契尔一愣:“持续多久?”
“暮西城的形势,我相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南方帝国很快将展开攻势,东方的教会也对其虎视眈眈。暮西城重用异种与其说是一个决策,不如说是无奈的选择。”
“面对装备比自己精良,人数比自己更多的敌人,异种将成为最好用的战争工具。”伊利亚德语重心长的说道:“但是,战争结束后,异种又会收到如何的对待呢?”
芮契尔着急的指着国王令,对伊利亚德说道:“可是,国王都已经亲笔签署了文件,言明会鼓励和增加异种的普及化;而且,您要知道,暮西城的圣王,他本身就是一名异种……”
伊利亚德看着对方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芮契尔,你搞错了事情的重点。异种之所以会受到压迫,并不是因为这个种族与正常人不同,而且因为异种的力量,让当权者感到了恐惧。”
“如果仅仅是普通人,对于当权者不满,最多也就是拿起草叉和镰刀,掀起一场暴乱;但如果对手是异种的话,完全有可能让掌权者在熟睡之时,丢掉了脑袋。所以,任何一个获取权力的人,或者是组织,无论他是否是异种,在确定政治环境稳定之后,必然会打压异种这个族群,因为异种这个族群,相比正常人而言,要对当权者造成更加巨大的威胁。”
看着芮契尔陷入深思,伊利亚德用手指拍了拍文件:“如果,我没猜错,圣王所说的异种普及化,只会开放有限的几种异能,而且对异种的力量也会有着相应的限制。这种做法,恰恰说明了他对异种的恐惧。”
芮契尔坚定的摇摇头:“托德不是那种人。”
伊利亚德闭上了眼睛:“他或许不是,但他所指定的继承人呢?或者说,这个王国未来的掌权阶级,会允许国内存在一帮拥有强大力量、随时能够推翻自己的族群存在吗?”
芮契尔抿紧了嘴唇,保持了沉默。
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