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梦还在流眼泪,一定是遇到了伤心事?”
风九疯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正望着他微笑的阿永,还听到了这句不怎么温暖的话语。
他静静地望着阿永,过了好久,说道:“如果你梦见自己不能动,任凭别人驱使,怎么能不伤心流泪。”
“现在好了,梦醒了,你也解脱出来了,不用再烦恼了。”
“如果有一天,梦中的情形变成现实,你会怎么样?”
“我会怎么样?”阿永也在问自己。
这是个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自从踏进江湖的那一刻,他就被一把无形的枷锁困住,挣脱不了,反抗不得,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世上很多事情是无法给你选择的,就像一把宝刀,你说是刀刃重要还是刀脊重要?刀尖重要还是刀柄重要?如果都重要,那你就得握紧它,去砍杀那些你不该杀但又非杀不可的人,可杀可又杀不了的人,最后你只能在刀残力乏时被人杀死。
这就是江湖中争锋的豪杰勇士们的悲哀,也是阿永的悲哀。
舒适而明亮的客房里充斥着一种怪异的味道,这是一种药膏的独特味道,是从风九疯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风九疯没有问自己的伤势,阿永却主动说给他听。
“你断了两根胸骨,四根肋骨,还伤着了内脏。”
“还有呢?”风九疯知道,凭着强健的体格和深厚的内力,这点伤还不足以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双腿和左臂好像骨折得不是太厉害,头部的伤不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虽然阿永说得云淡风轻,可风九疯知道,自己的伤势其实已离死只有一步之近,他勉强说道:“看来不算太坏。”
“比起和小鬼作伴,这点伤真算不了什么。”
“你说得太对了,那些大鬼小鬼实在无趣的很,好死怎么也不及赖活着,整天看着那些鬼脸,怎么也不及看你这张臭脸。”风九疯看着阿永愉快地说道。
能被自己的对手当朋友一样对待,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风九疯当然也明白,自己能九死一生,更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我身上涂抹得药膏定然不是寻常之物。”
阿永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水,往风九疯嘴里喂了少许,说道:“你怎么知道?”
“我感到所有伤着的骨头凉凉的,酥酥的,还有点痒痒的,这说明药效已经在发挥着作用,能让我这么严重伤的势迅速好转,绝对不是‘七巧堡’的‘乳香碎骨补’药膏所能办到的。”
“‘七巧堡’的续骨膏虽然是难得的灵药,但比起‘生死神仙手’的‘巫山脆蛇接骨散’还是逊色不少。”
“什么?‘卖命谷’,‘生死帮’,‘生死神仙手’顾长乐?”风九疯就像被烧烫的热油溅到了脸上,整个面皮不住地跳动。
阿永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里面所包含的信息让风九疯震动不已。
首先,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阿永带他到了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就是神秘诡异的“卖命谷,生死帮”的重地。
“生死帮”名列当今江湖三庄,五堡,七帮,九家,声名显赫,势大财厚。
“卖命谷,生死帮”不但靠卓越的武功屹立江湖,而且还凭借帮主“生死神仙手”顾长乐,生死命,肉白骨的医术独树一帜,获得武林中人的尊敬和巴结。
能够进入“卖命谷”,必须先要征得帮中主事的同意,然后得到帮主的允许,成功与否还要看主人的意愿和心情。有了这些条件还不够,想要得到顾长乐的妙手医治,还要替他做一件他认为你可以办到的事——杀人越货,**掳掠,出卖朋友,背叛师门,抛妻弃子,所有只要他想让你做得事,至于事情本身是否合理,那是你本人需要考虑的事。
你只要答应顾长乐的条件,也就等于把性命和所有的尊严卖给了他,所以,这种交换是巨大的,不到生死攸关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尝试的。
这种要求是不是有些苛刻和过分?
顾长乐却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公道的事,他的理由当然也没法子让你反驳:能让“生死神仙手”救治的一定是生死存于一线的患者,拿一条命换一条命本来就很公平,就像拿一文钱可以买一个馒头,拿一两银子就可以吃一桌子好酒好菜一样。这不但是大家认同的规矩,也是朝廷允许的规矩。
愿打愿挨,对等交换,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风九疯沉着脸说道:“那你把自己卖给了‘生死帮’?”
“要想让风九疯还是风九疯,要想让顾长乐不是顾长乐,都不是能轻易办到的。”阿永叹声说道:“顾长乐真是一个死心眼的人。”
“这种趁人之危的阴险之徒,他若不是使用这种手段,‘生死帮’怎么会在短短二十年中声名鹊起,位列七帮之一。”
“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谁也怪不得。”
风九疯冷冷说道:“命是我自己的,那契约上应该是我的画押才对。”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你已经昏死过去七天七夜,顾长乐还怎样和你讨价还价。”
风九疯哀叹道:“顾长乐的契书就是阎王的帖子,这会毁了你的。”
阿永嬉笑道:“我并没有说我要答应他的条件。”
“你没有?”风九疯有点不明白,顾长乐可不是个助人为乐的善人。
“我只对顾帮主说了一句话,他就很痛快地答应了,而且并不要我做什么事。”
“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对顾长乐说,这风九疯前几天老缠着要和我打架,我实在不耐烦了,就和他约定,谁若打输谁就给对方做车夫,谁知一不小心把他打成这样,我一想,这人还有用,不能让他死,不然我还得花钱雇一个车夫,希望你能成人之美。”
“顾长乐信不信?”
“他信,而且深信不疑。”
“哦。”
“他仔细地看了你的脸,花了很长时间检查了你的伤势,还上上下下像相马一样把我看了个遍,最后说,我相信你说得是真的。”
“为什么?”
“‘生死神仙手’的眼力、武功、医术实在了得。”阿永感叹道:“他从你的伤势就推断出当时的情形,号了脉就判断出你的内力深浅,当然也对我的武功评估的很到位。”
“可这和治伤救人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
“那什么才有关系?”
“我对他说,如果你不把风九疯救治得活蹦乱跳,我就把你打成和风九疯一样一样,你的徒弟到时候不想治都不行。”
风九疯要不是全身不能动,非笑死不行,他眼前似乎都能看见顾长乐那张难看、愤怒、憋屈、无奈的面庞。顾长乐的武功也许和他不相上下,也行他不想坠了声名,只有做个顺水人情,也只有阿永这种身手的人才能办到。
尽管阿永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讲了个笑话,可风九疯知道,能从“卖命谷”安然的出入,这里面的凶险不可想象。谷里的机关暗道、帮众护法、毒药算计,哪一样不能致人死地,大名鼎鼎的七帮之一“卖命谷,生死帮”,岂容一个外人来去自如,索药看病。如果它没有高手护卫,忠信子弟,严规厉法,怎么可能在江湖上立威称雄。
能够只身硬闯“生死帮”而安然无恙的人,至今还没有听说过,风九疯既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个能力,这真的是一件有死无生,有去无回的事。
阿永办到了,看上去还没什么事,风九疯不得不叹服。
风九疯很感动,为了别人去和自己生命赌博的人,是不是可以做生死与共的朋友兄弟?
“我能活着,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风九疯动情说道。
“因为你的伤势,既不能骑马,也不能坐车,只好由三十二个强壮的轿夫日夜兼程,轮流抬轿赶路,后边还需要十几辆马车供轿夫休息吃喝,前方也要不少人打点伺候,你说,我要出多少钱,操多少心?”阿永苦着脸说道。
“想让风九疯做你的车夫,可不是光出钱出力就能办到的。”
阿永哈哈大笑,道:“天下可没有人愿意请一个疯子做车夫,即使有,那人也一定是疯子中的疯子。”
“我看你就是。”
能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对手吃苦劳累,千里跋涉,还不惜以身犯险,阿永的确疯得让别人死都不会相信。
“这药真是奇妙无比,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配成的?”风九疯不等阿永说话,又接着说道。
“‘巫山脆蛇接骨散’的确是世间独一无二、灵验神妙的续骨圣药,除了顾长乐的嫡传弟子没有人能够配制。”
“你也不了解?”
“顾长乐给我药时,我问过他,他也给我讲过。”
“他怎么说。”
“他说这个药方里的一味主药不但采集万分不易,而且稀少罕见,所以这种药是无价之宝,他也绝不会轻易给人。”
“它神奇在哪里?”
“脆蛇,你有没有听说过?”
“从未听闻。”
“据他说,脆蛇又名节节蛇,生长在险峻温热的高山之上,长不过五六寸,粗不过小指,只有在特定的日子和特定的时辰才会出现。”
“果然不一样。”
“它出来以后,会爬上高高的树枝,然后自动才上面摔下了,掉到地上后会摔成数段,它们断开的躯体会在地上不停蠕动,最后会还原成完整的个体,接着就会再次消失不见。”阿永悠悠说道。
风九疯也感叹道:“世上真有这种神奇的小东西,太不可思议了。”
“要捕捉它很容易,只要在它还没有还原时,拿走其中一节,它就再无逃跑的可能,但要观察到它出没的地方以及准确的时刻就不简单,也许只有顾长乐知道这里面的所有秘密。”阿永悠悠说道。
“无怪乎‘巫山脆蛇接骨散’是江湖中独出一时的续骨圣药,它原来这般神秘,也幸亏如此,不然早被人捕捉干净了。”
——好东西最初并非稀少,而是需要它的人群越来越多,最后它才会成为稀缺之物,就像象的牙,犀的角,麝的香,雕的皮。
风九疯又说道:“那块你挂心的破玉器应该收拾起来了吧?它现在属于你了。”
阿永皱着眉点了点头,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面对的事情就如雨后的笋子般,才冒了一个尖,就已经惊动了江湖上有心之士,还死了好几个人,连风九疯这样的高手都几乎丧命在上面,往后不知还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血洒魂灭。
阿永深深明白,七叔的这个疯狂任务,不但要他的命,还会要很多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