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枝烛火在宽大的厅堂里微微地跳动,映照着每个变幻莫测的脸。
秋铎眼里神光暴射,沉声说道:“没想到三十年后老朽还能看见‘天玄地黄无极神功’,好,果然有恃无恐!你如果不能证明你的清白,纵使你有翻江倒海之能也休想走出这个屋子。”
华千里眼里的火焰在不住地闪动,说道:“会这种武功的人,他的身后一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截取‘璵璠、结绿、垂棘璧’这三件宝物就可以看出,这个小子一定有人指使,他的身上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今天纵使‘苍鹰堡’损兵折将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阿永说道:“杀我应该是‘明月山庄’的事,华堡主是不是有些心急?”
这是一句让华千里闹心的话,他听在耳里分外刺耳,但听在阅历丰富的秋铎耳里却有些味道。
想要品出话中味道的人自然是冷静的人,秋铎现在特别冷静。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每一个细节都要让他觉得严丝合缝才行,可整件事情总是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诡异难测,事件的真凶真的是永南山吗?他一直在心里踌躇不定,他也一直在等一句话——可以让他探寻真凶的话。
秋铎跨前一步,站在了华千里的身前,对阿永说道:“你说得很对,那么是不是有我来绑缚你上‘明月山庄’?”
阿永说道:“可以。”
秋铎说道:“你同意?”
阿永说道:“但不是现在。”
秋铎说道:“你要什么时候才愿意?”
“少则七天,多则十天。”
秋铎冷哼说道:“你有未了的心愿?”
“是。”
“不管你有什么心愿,都跟我们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有关系。”
“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真凶,你们要得凶手是不是真正的凶手。”阿永说道,“如果找不出真正的元凶,杀错了人,报错了仇,秋公子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
秋铎沉吟不决。
华千里说道:“秋总管,你不能答应。”
秋铎转身问道:“为什么?”
华千里说道:“要是他的幕后之人倾力解救他,‘苍鹰堡’就要面临无妄之灾,所以不但不能答应他,还要立刻拿他的人头心肝祭奠秋公子的英灵,以免节外生枝。”
秋铎很犹豫,这也是个不能忽视的问题。谁都看得出,永南山并非单身一人,他的身后一定有旁人不能了解的实力。
阿永淡淡一笑,说道:“我即使有帮手,‘明月山庄’和‘苍鹰堡’难道就没有江湖朋友,你们现在就可以向各自的朋友发出英雄帖,堂堂的两大宗派岂会怕了别人。”
这也是事实——他们自豪的事实。
秋铎思索良久,说道:“你要做什么?”
阿永说道:“我要找证据,一件很重要的证据。”
“你要怎么找?”
“华堡主希望我怎么找?”
华千里讥诮地说道:“你难道还想走出这间屋子?”
阿永说道:“如果华堡主不逼着我动手,我根本就没打算离开坐得那把椅子,所以我也没打算走出这间屋子,就是想,你们也绝不会答应。”
秋铎奇怪地看着阿永,说道:“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找证据,难道在‘苍鹰堡’里你还隐藏有帮手?”
阿永笑了,说道:“我的帮手就在这里,不必隐藏。”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异样,乜斜着身旁的人。
阿永抱起蹲坐在脚边一直瞪视着屋里人的“飞狐”,轻抚着它身上的皮毛,说道:“我只需一辆很快的马车和一个信得过的车夫。”
秋铎说道:“谁要乘坐。”
阿永轻拍着“飞狐”,说道:“就是它,我要做得事由它来完成。”
所有人惊奇地看着这个似兔非兔的怪物,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只小小的畜生还能做人类做得事,这不是神话吗?
秋铎说道:“可以,这个条件我答应,你就是去报讯,我们也不怕上这个当。”
阿永说道:“我相信一天之内,永南山毒杀秋木林,被困‘苍鹰堡’的事已传遍江湖,只要是有心人怎会不知道,还用我通风报信吗?”
这也是事实,谁也瞒不住的事实,永南山要做得绝不会是这种事。
秋铎说道:“好,说出你的方法,我一定满足你。”
“最好的骏马,最坚固的好车,还有我的车夫阿柴。”
这是个最简单,最让人接受的条件,没有人有意见,只要阿永还在这个屋子里,事情就不会有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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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疾驰的马车。
一个还算信得过的车夫阿柴。
车厢里坐得不是人,是一只兔子,兔子的颈脖上拴着个信札。
没有人能够从“东郭逡”的脖子上拿走这封信札,除非你杀死它,当然,要杀死它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这只兔子的警惕比狡诈的人都要高,你也逮不住它,因为它奔跑得速度比最快的猎犬都要快。
“东郭逡”是阿永最忠心的朋友,这件事除了它,再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马车在距离“苍鹰堡”五十里的野外突然停下。阿柴放眼四顾,见四处没有行人,打开了车门,“飞狐”闪电一样飞射而出,眨眼就没有踪影。
阿柴再关好车门,忠实地坐在了属于他的位置。
他不能走,他还要等到“飞狐”归来,至于“飞狐”什么时候归来,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他只有一个任务:送到,接回。
这是阿永的嘱咐,阿柴不用懂,他只需要按照阿永交代的方式去做。
阿柴做得很好,并详细记录了下来,这也一贯是他地做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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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添了两个太师椅,华千里和秋铎坐在上面,八大弟子坐在靠墙的杌子上,阳光从雕花的窗格中射进来,照在众人阴郁的脸上。
沉闷的气氛已持续了十个时辰,每个人都闭目端坐,谁也没有心情讲话,这样的氛围,要是再持续上百个时辰那真比干苦力还累。
阿永喃喃说道:“但愿岳凌云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
秋铎侧目,忍不住问道:“岳帮主难道跟这件事有关?”
“没关系。”
“既然没关系,你这个时候念叨他是为什么?”
“他的儿子和这件事有关。”
秋铎怫然不悦,说道:“岳浩天都已死去一年有余,他怎么会和这件事有关?”
阿永说道:“死人和螳螂有关吗?”
“它只和活人有关。”
“你说得不对,螳螂如果杀死了活人,那它们是不是就有了关系。”
秋管家沉着脸说道:“你别扯了,我本来很想问你一句话,可始终没问,你知道是什么话。“
“我知道,就是永南山为什么找证据要到外面而不是‘苍鹰堡’内部。”
“你不说是你的自由。”
阿永仰头,慢声说道:“因为一半的证据就在‘水云帮’,就在死去的岳浩天身上。”
这句话听起来无厘头,但让其他的人脸上微微变了颜色。“苍鹰堡”的两个女婿都在将要大婚时突然死去,难道这里面真有隐情,还是华梦天生命苦,有克夫之象?
华千里猛然睁开眼睛,冷声说道:“你用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是想要我们放你去‘水云帮’走一趟?”
阿永说道:“我很想去,可你们不许我去,我又怎么能去。”
秋铎说道:“我总算明白了。”
华千里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秋铎说道:“他是让兔子把信带出去,得到信的人再替他办事。”
华千里再问道:“难道差遣一个人不比一只小畜生更好吗?”
秋铎摇摇头,说道:“他想隐藏自己不为人知的势力。”
华千里肃声说道:“一只小畜生有这么灵异?”
秋铎神情奇异,说道:“据说世上有一种比人还狡诈、比良犬还快的上古神物,我看这只兔子就颇有些像古书上的描述。”
一尘插言道:“传说‘铁指’勾花的死,就跟那只怪兔有直接的关系。”
秋铎说道:“我开始也没在意,事后才忽然想起来这件事,可惜我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只神奇的‘东郭逡’。”
阿永笑了,说道:“它一定找到了我要找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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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永不知道,南北十三省到底有多少家“胖掌柜”酒楼,可他相信这个地方一定有一座这样的酒楼,因为这里有“苍鹰堡”这样的江湖大宗派。
阿永判断的一点都没有错,在这个城里的中心地带,的确有一座酒楼,酒楼的牌匾也的确是“胖掌柜”。
“胖掌柜”酒楼的掌柜并不胖,也不瘦,他五短身材,精明能干,别人都叫他李掌柜。他的手修长干净,这种手很适合握剑,但从来没有人看见他佩过剑,只看见他打过算盘,握过笔。现在,他正左手在打算盘,右手在提笔记账。
他坐着的桌上点着一柱熏香,这种熏香很特别,它的香味似麝非麝,似兰非兰,不管你走到哪个市场上都绝买不到这种类型。细弱的烟雾飘飘扬扬,若有若无,在大堂中弥漫,让人闻着说不出得舒服。
他做得很专心,身旁来往的伙计都似乎打扰不了他,可是当“飞狐”从门外窜进来时,他却突然抬起来头,惊奇地注视着它。
“飞狐”非常警觉地停在燃着熏香的桌下,又圆又亮的眼睛转个不停,小巧的鼻子不停地抽动。它盯着李掌柜在看,李掌柜也盯着它在看。突然,它“嗖”的一下跳上了桌子,蹲在了李掌柜的眼前。
李掌柜脸上神色大变,伸手从屉子里摸索出九个小铁环,他把小铁环摆在桌上,围成一个大圆环,然后看着“飞狐”。
“飞狐”这才慢慢地走过去,扬起了脖子,那绑扎在颈脖下的信札顿时显露出来。
李掌柜郑重地慢慢伸手,从“飞狐”脖子上小心地解下信札,用眼睛瞟了瞟四周,打开信皮,仔细地看了一遍。
信写得很长,所要交代的事务说得很详细,意思却只有一个:三天之内务必要赶到“水云帮”,找出岳浩天的死因。
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想要说服一个活人,把一个已死去一年多的死尸重新挖出来,这不但要有一个充足的理由,还要有一个足以让人刮目相看的名头。
一个能让“水云帮”帮主看重的人,他也一定是一位名重江湖的人物,李掌柜真的是一个卖酒的掌柜吗?
李掌柜和跑堂的长头稍作了交代,就换了一身玄青色的紧身衣裳,蹬了一双牛皮快靴,背上一个长条形的包袱,从马厩里牵出一匹乌骓马,翻身扬鞭,望“水云帮”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