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一万里,
千之千不还。
崖州何处在,
生度鬼门关。
————————杨炎《流崖州自鬼门关作》,作于长流崖州过岭南鬼门关,吟完即于驿站遭缢杀
源休这人也毫不谦虚,“按照朝廷法度,跋涉出使他国者,回京后必须升迁,某之所望,当在京兆尹!”说完源休气势很足地也落了颗子。
“那源少尹此次出使,是奉了杨中郎的令?”
源休狠狠冷笑声,回答说杨炎不过是因我与御史大夫严郢交好,
借机刁难我而已,所以我回京便直接找严郢与卢杞,叫他们安排我担当京兆尹。
听到这话,高岳默然,便不再追问下去,而是与源休只顾落子无言。
不过高岳对源休还是照顾的,他岳父崔宁在灵州都督府接待这位少尹时塞给他三百匹布帛,而高岳则送给源休两件细羊毛长衫,能遮蔽膝盖缓解骨节湿痛的,又加给他五十匹布帛,说他抚养三个儿子也不容易。
这下即便源休性情再乖张,也感到了人间自有真情在的道理,打心中感激崔宁、高岳翁婿俩,说我当上京兆尹后,将来如有小成,必不会忘记高侍御的情义。
“与源少尹同朝为官,只求大家此后同效忠唐家天子。”高岳的话说得很漂亮。
次日于县廨当中,高岳接到份陈情:宣歙的茶商王子弗,托百里城内的牙行人来对自己说,梁崇义、李正己皆悖逆朝廷,江淮至汴宋的漕运危机重重,梁、李二人煽动运河沿途各地的“江贼”、“山棚”,私下劫掠进奉船(这时李正己不敢公然派军队抢劫),不少商人身死财灭,他已不敢运送大宗的茶叶至泾原贩售。
另外牙行人还告诉高岳,韩滉如今兼任宣、润的观察防御使,他的军队以“助饷”为名义,直接占了东南各处茶山,改原本税茶为榷茶。
所谓税茶,便是茶农收获茶后,交给商人自由往各地贩售,政府只是从中抽税;而榷茶,则是政府、军队强迫茶农按低价将茶叶专卖给他们,他们再高价转给茶商,从中牟取暴利。
双重打击下,王子弗能熬过眼前这关都不容易,更别说稳定给高岳供货。
“这韩滉可真是不老实,捞钱欲望太强烈,现在等于独专东南财赋了。”
唉,看来这茶叶生意的路径已断了。
但这个情况高岳早也考虑到了,高岳是不折不挠、会想办法的人,他即刻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因茶叶的供应关系到党项内附蕃落的稳定与否——对方定居在泾州的上万男女,已离不开可以消食的茶汤了。
高岳先派本地的牙行四出,去邠宁、长安、凤翔买入茶叶,囤积起来保障供应。
随后他亲笔,给已入蜀担任张延赏小女婿兼幕府掌书记的郑絪写了封信。
信明你最近生活事业如何,幕府事务可还繁杂,处理起来可还得心应手,新婚生活快乐吗云云。绕了十七个圈子后,高岳才说出真实目的,他先拍了郑絪番马屁,说如今你在锦城蜀都这花花世界掌文书、佐戎务,当真是不得了,不比我在泾原整日要面对卒子、蕃子、种子——文明你就替我分担分担好不好,我们这里党项亟需大量茶,而战乱已起,漕运艰难,江淮东南的茶叶已断货,听闻蜀地巴州、蜀州、茂州都出产大量茶叶,希望你能说服张延赏,沿着金牛道的驿站,每月固定送一批茶叶来我泾州互市,当然不白拿,我愿用犏牛、羌羊和马匹来交换,这种互惠互利的事,依我俩的老情面,文明不会不答应吧?
在信函当中,高岳又夹杂了礼物进去,什么礼物,芸薹油啊!
高岳在信里特别介绍说,这种油是我在泾原山岭里找到的特异植物精萃提取的,军府里忙乎这么久,也就得了二十小瓶,可以用来润发,细抹上去后即可光彩鉴人、白发反黑,你抹可以,尊内抹也行。
随后高岳让人把装着芸薹(菜籽油)的小瓶贴上封签,并亲手在上面写上名字,“轻云束珠油”。
这名字一起,这一瓶起码能卖一贯钱。
当然高岳绝不会把所有鸡蛋扔在单个篮子当中,他又冒昧地给山南西道节度使贾耽写信,说哎呀节下,我是杭州刺史李少源(李泌)的小友高岳啊,还记得不记得?不记得正常,我曾跟着合川郡王李晟在大历十四年,过贵道去征讨西蕃的,但兵贵神速,未能拜谒节下,憾恨至今。是这样的,听闻山南西道利州可产茶树,洋州盛出竹子,我们这里呢出产牛羊马,希望......
最后高岳还要用到叔岳父崔宽,他对妻子云韶说,这“轻云束珠油”啊光送给郑文明也不好。
“那是当然!”云韶有些警觉。
“送给云和些,让她在蜀都府里帮衬帮衬,把轻云束珠油的名声给打出去,顺便让叔父以成都尹的身份,帮我联络蜀地茶商——对了,云和婚事有眉目了没有?”
“崧卿啊你一心只顾着自己官业,你婶娘让你办的事全被你辜负,先前婶娘还来书仪向阿霓我诉苦抱怨来着,霂娘如今过二八之龄了,依旧待字闺中。”
“不慌不慌,依旧青春可人,这轻云束珠油......”
八月伊始,在灵台县全面丰收了粟米后,高岳辞别了妻子,和舒王的仪仗队伍一道,及郭晙、源休,踏上入京的路程。
原本高岳就得到批准,去灵台县为官时可以携带妻子同住,不过云韶先前因在长安升平坊待产,故而在之前春季才来,这时他又要辞别云韶和竟儿,去长安城度过冬集时光了。
出发前舒王特意去回中山王母宫一趟,要请彩鸾炼师出山,随自己去京城入翰林院待诏。
然而彩鸾早已飘然离去,只留下封未拆的信笺给舒王,封皮上用漂亮的小楷写着“至鹊下再开”。
“鹊下?”舒王看到这行文字不明所以。
高岳在旁侧,轻咳两声解释说,“炼师想说的,应该是‘阙下’。”(阿师啊,你又写别字了)
“炼师字如此优雅,可不识文耶?”舒王疑惑吴彩鸾的文化水平。
“应该不至如此,想必炼师有什么隐讳在这字中,到时自明。”
“原来如此!”舒王浮一大白,随后望着轻雾弥漫的回中山山坳,不由得更加敬佩彩鸾炼师的仙风道骨。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