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出现了很吊诡的局面。
淮西镇随着李希烈的被俘,虽则表态归顺朝廷,而其却分裂为了陈仙奇和吴氏兄弟两个派系,各居三州,各自找到了“中介”,前者为贾耽、曹王皋,后者则是李勉。
李元平所说的效应也出现,贾耽和李勉都争着向朝廷表示,陈仙奇(吴少诚、吴少阳)都是忠义之辈,原本是被李希烈蛊惑裹挟的,可好好安抚。
襄阳城里汉阴驿,宴会的板鼓和笛声已散去,秋色点染的池沼间,“野亭”当中,高岳坐在那里,芝蕙侍立其侧,在行营继续开拨间的空闲时光里,处理着私人的信札。
云韶、云和二姊妹都来信的,可自从那晚芝蕙捅破薄薄层窗户纸后,面对妻子和妻妹的问候,高岳同时不知道如何回信,提着笔好长会儿,才有些苦恼地对芝蕙说:“芝妹你替我在驿站里写书仪回兴元府好了。”
芝蕙点点头,随后她又拣出一封信件,给了高岳,“三兄,随州刺史刘长卿的。”
高岳赶紧展开阅看,刘长卿现在已经光复随州全部四县的土地,并派遣信使前往安陆,和三南行营取得联系,在知道高岳马上还要出武关道,前往京师去时,便写了信来。
内里核心的精神,其实就是表达自己的“羡鱼之情”。
说白了,刘长卿希望高岳在陛下面前陈述下自己守土的辛劳和忠诚,好早点结束在京外为下州刺史的生涯,回到中央台省粉署里为郎官。
“文房兄就算不来信,这个话我也是要说的!”高岳又担心起另外个人来。
此人便是如今依旧陷身在李怀光营里的高郢。
在给刘长卿回完信后的第二天,高岳与芝蕙再度告辞,和整个三川行营踏上了前去长安城的道路。
路线其实和先前击垮李希烈时所行完全一致,不过前往长安蓝田的路完全没有了阻隔:
先是自襄阳至邓州穰县,随即过新城、菊潭,至于内乡县的西峡处渡过淅川,再过山峰耸峙的武关,过武关后即是商州的核心,穿过仙娥山后,行营的大军沿着曲曲折折的丹水河谷而行。
待到处叫倒回口的盘曲山路时,高岳望见崎岖的山间道路旁侧,一处关隘障塞的遗址上,长满瑟瑟秋草,好像有条道路隐隐约约,淹没在倒回口的西北方向。
“这里是石门路,景龙年间由崔湜征五万民丁开凿,开大昌关,修筑新道。结果民丁十死其五,开通的新道每逢夏季却经常被山洪冲垮,只能让行旅和驿马继续跑旧道,这条石门路也就彻底荒废掉了。”这会儿,熟知地理的贾耽驱马走过来,用鞭梢遥指着这关隘,详细道来。
高岳默然不语,又回头望见,自此处直到前方七盘岭的道路上,全是艰辛的士兵,牵着战马、骡驴、革车,首尾衔接,相顾呼应,齐唱着儿郎伟以壮军容士气。
至商於、蓝田交界处的黄沙岭,贾耽授令吴献甫,领三千别路兵马,行玉山路,尽快到东渭桥处和李晟会合,并告诉合川郡王三川行营抵达的消息。
而行营大部,则继续沿着商州驿道大路前进。
喧闹的水声自河谷口倾泻而出,弯弯的蓝桥上,车马士卒结队而过,有几点雪花开始落在高岳的肩头,很快消融不见——蓝关著名的雪,在秋冬之交时,微微降临,看起来美极了——山间的密密匝匝的松林的枝梢上,挂上了白色的雾凇,自远方望去,真的和水墨画般。
王维为亡母而筑就的清源寺,不久也来到高岳眼中。
他们已进入蓝田县地界。
淙淙的辋川水流当中,沉沉的暮钟声里,清源寺草堂,高岳等僚佐升起火焰来,伴在副元帅贾耽的身旁,望着远处微茫的山景,月色下三三两两的雪花在飞曳着,“商於百里云,蓝关一峰雪”,贾耽在跃动的火苗上抄着手,喃喃说了这两句来。
“圣主于奉天城,是否安好?”樊泽同样唏嘘起来。
“长安城的宫阙就在前方,诸公可勤勉增进一层力气,早日迎圣驾返京。”贾耽环视四周,如此打气说到。
随后,贾耽取出图来,让各位指画部署。
依旧是高岳在筹划:
我们三川行营,随即过辋川,和浐水、灞水间屯营,主要的职责是策应西面的段太尉、浑金吾,和东面的李相公。
段太尉即段秀实,浑金吾即浑瑊,李相公即李晟。
高岳所提出的方案是很谨慎很谨慎的,与其说是个军事部署,勿宁说是个政治部署:
光复长安城的主角,早就敲定是段秀实、浑瑊和李晟三位,我们三川行营不要争抢。
贾耽当即首肯了高岳的方案策略。
第二天,大军行抵青泥驿驻屯。
当夜,奉天城方向有中使到来,正是霍忠唐,请求贾耽、樊泽、高岳、韦皋、韩潭、杜黄裳等要员齐集,说是带来了圣主的口谕:
此次攻长安城,由李晟担当主力;
段秀实、浑瑊、崔宁转向,攻三原、富平的李怀光部。
至于三川行营,李适给了个很奇特的任务,和长安城内的叛党领袖朱泚联络。
而负责联络的主角,即是高岳。
李适指名要的高岳,还专门给他加个使职,“皇城镇抚宣慰使”。
当然,中官霍忠唐径自留三川行营,为“观军容使”。
高岳还了解到,那边段秀实、崔宁和浑瑊的招讨行营里,是谭知重当军容使。
自己是皇城镇抚宣慰使,霍忠唐是观军容使,那么在这个三川行营里,高岳和皇城十二门内各色人物的交涉,连贾耽也是无权探究和干涉的。
过了两日,高岳的白草军营地就迁徙逼近到长安城东南郊的长乐坡左近,待到高岳登上坡顶,沿着道路前行,重重树林间,他往右看到了升平坊崔氏的月堂遗址,他妻子阿霓十六岁时,曾在这里的庭院当中荡过秋千,可而今月堂早被岳父顺应皇帝旨意拆平,只留下那堵带着月窗的素墙宛然,其上的腊梅枝叶尚在,在风中摇晃。
对面,薛炼师惨淡经营的红芍小亭则被叛军荡平,木材都被叛军拿去在月灯阁构筑营砦了,高岳立马,望着一片寂然萧索的陂塘,在夕阳下振翅而飞的水禽,勾起他对长安的追忆。
在这里,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如今他还要和其中的部分人打交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