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走那个回纥汉后,高岳便跨上马背,朝着通化坊方向的都亭驿而去。
高岳按辔悠悠而过兴道坊坊墙下时,忽然又想起什么,便返马而归,立在至德女冠外那小竹林处。
此刻女冠内原本荟萃而来的红颜少女们,早已星散流离,再也没有高岳才到长安城时所见到的女冠升坛坐莲,男观众们如痴如醉的境况了。
因为皇帝李适返京后,特意关照,城陷期间献媚诗给诸位叛将叛臣的观主宋之璇,道号清吕的,赐她白绫一段,自绞而死。
宋炼师临死前哀哭不已,还手写数首诗歌,暗讽皇家无情,真的是血泪相和。她一死,先前已败落的至德女冠更是空庭无声,在唐安公主的建议下,皇帝李适便许可薛瑶英入为新的观主,还放出先前被没入掖庭的元载小女,给她个“凝真”的道号,也一并送到女冠里来。
可怜元载小女元凝真,先是在掖庭里,后来又稀里糊涂扈驾去奉天,等到皇帝命中官来放她出去为女冠时,她才知道父亲和母亲早被先代宗皇帝赐死,当即投地,在皇帝眼前哀声大哭。
中官们要惩处她。
“既知父母死,岂有不让子女哭踊的道理?”皇帝摆摆手,没有追究。
等高岳来到竹林处时,所见之景和昔日几乎相同,小笋冒雪而出,水滴顺着竹叶泠泠而下,薛瑶英身披白色羽衣,元凝真跟在其后,正在挖笋。
“炼师,岳来告辞了。”高岳将鞭梢举在胸前。
薛炼师一见逸崧来了,非常高兴,因为高岳特别慷慨,把皇帝赐予他的三百段蜀锦,全都馈赠给了薛瑶英,资助她重修长乐坡红芍小亭。
薛炼师没想到,之前他借给高岳一百贯钱,现在所还的,何止两三千贯?
他俩说话时,元凝真怯生生地蹲在很远的地方,这孩子在掖庭里呆久了,对所有的人和物,还充满了害羞,或者说是畏惧。不过薛炼师在带着她,就像当初带芝蕙一样,某种程度上炼师算是她的半个母亲。
“公主在观内。”瑶英对高岳说。
高岳微微摇手,示意自己只是来和炼师你道别的,不要惊扰唐安了。
“王贵妃在奉天内又怀了陛下的骨肉,强忍着身体,颠簸随陛下归京,现在于宫禁内待产,情况不太好。故而公主经常来此,为母亲祈福。”瑶英解释说。
“我去襄阳后,写信给普王,让他于兴元府弄些上好的药草来,给贵妃补身体。”
交代好后,高岳便再次翻身上马,和炼师道别。
这时唐安恰好自道观内走出,隔着风中摇曳的竹子翠影,和斑驳的墙壁,她见到高岳的幞头一闪,就过去了。
“快得和箭一样......”唐安泪水没夹住,又流在脸颊上。
这时倒是薛炼师走过来,手里捧着卷轴,交到唐安的手心里。
唐安看了下卷轴的系牌,上面用墨写着《黄庭经》,很明显是高三的笔迹。
“少尹说要日夜抄黄庭经,为贵妇娘娘求福。”
唐安转过脸来,用袖口擦着有些红的鼻翼,微微翕动着,对炼师说:“阿母和他有什么亲戚关系?”
“这也是逸崧的一番心意。”炼师很温和地上前,挽住公主的胳膊,劝慰道。
待到三川行营的队伍抵襄阳城下时,已是兴元二年初春时节,浩浩汤汤的汉水边,星芒争着翻动,黎明下的襄阳城墙,蒙着夜色蜿蜒着。
贾耽入城后,立刻取出军府五万贯钱来,专门在汉阴驿的馆厅内张灯设宴,极尽奢华,要宴请各路“神仙”们。
先前还在打仗时,贾耽严禁行营僚佐搞任何筵席,更不准携带营妓舞姬,不过现在对淮西叛军的战事顺利结束,而河东那里马燧对李怀光的战事也是一帆风顺的,据说马燧在给皇帝的表章里称:臣拨取宝鼎后,河中四州的李怀光叛军已然土崩瓦解,臣让押官立帐,事后方知立在“埋怀村”这个地方,足见李怀光必败,请陛下专等臣的捷报露布!
在这样的背景下,贾耽认为,可以让将士、僚佐们好好放松下了。
二月初九,襄阳的两大行营的宴席正式开始。
整个汉阴驿的池沼亭榭,楼阁曲廊里,张着红灯近千,帷幔百数,各方餐几上,都盛着水陆珍味,经年美酒,各色官服的幕府军将官员们,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美艳的妖姬们分坐左右,打双陆,行酒令,琥珀色的葡萄酒沾湿了袍衫和罗裙,有的醉倒不省人事时,就满地乱爬,得闲的乐师就在丝竹阵阵里,提来小壶,内里盛着汉阴驿池水,到处对醉者的脸浇,用来醒酒。
“文房此次回京为南宫郎中,不异于登天梯啊!”这时,三川行营节度使贾耽端着酒盅,哈哈笑着,找到了正和随州各县县令、县尉拥在一起,喝酒狎妓的刘长卿,专门来给他送别。
因为这场宴会结束后,刘长卿就要沿商州武关道入京,荣登为礼部祠部司郎中了。
刘长卿已是醉得七八分,摇摇晃晃起身,先是抱着贾耽,然后冲上来就抱着高岳哼哼,又是哭又是笑,“此次若不是有逸崧相助,我刘长卿哪能够回西京台省处啊!”
一听刘长卿抱着的这位年轻官员,正是兴元少尹高岳,随州几位县令县尉们立即也起来,纷纷向高岳敬酒祝寿。
这时候刘长卿才看到,高岳的身后立着个细眉桃腮、雪颜鸦鬓,身穿后开圆领乌青袍,头顶筒帽的俊俏少年,顿时就明白了,他摸摸赤红色的酒糟鼻,笑嘻嘻指着高岳,“满座的汉川美姬你不要,原来跟着个假凤虚凰的雏......”
“唉,文房兄,这不是什么假凤虚凰,这是我庶妻芝蕙。”
“别有雅趣,别有雅趣啊!”刘长卿显然已醉到不省人事了,只知道嚷嚷不休。
高岳正一一应酬时,那边幕府长史杜黄裳来到,对贾耽言道:“相公,今晚三南行营副元帅嗣曹王怕是不会来了。”
“哦?曹王还未有到襄阳?”
“到了。不过曹太妃(曹王皋母亲)舟车劳顿,曹王不愿将太妃留在厅内独来。“
贾耽点点头,他知道曹王皋素来是孝顺母亲而闻名的,之前他被辛京杲陷害时,白日在牢狱里被审讯拷打,晚上偷偷换上官服,还要回宅装作没事人那样侍奉母亲,就是害怕太妃为自己担心。
“哪普王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