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党项们都立在盐州城东的高原处,唐政府的宣慰使孔巢父也徐徐自城池东门乘马踏雪而出,党项见到唐家天子派来的绯衣使节,无不欢呼万岁。
城堞上,高崇文部的神策军每隔十尺,就立下一位警哨兵,手持长矟,身披铠甲,冒着寒风冻雪,盯着城下原野处数千名汇聚来的党项,充满了警惕。
原来经略渭北、夏绥银的宰执李勉,就暗中和党项各蕃落通气,称只要马重英入侵盐州时,你们不施以援手的话,本相对天发誓,必然奏请朝廷,赐予尔等军号、散官,并承诺给党项蕃落大量的利好。
盘踞在渭北、白于山、庆州各处的党项,原本还对李勉的话有所猜疑,可他们的游骑探知,唐军已将盐州城修复一新,并且设下神策重兵镇守后,畏惧唐家的心理又占据上风,索性纷纷对李勉示好,蛰伏起来,不再帮助马重英。
故而抵达盐州城下的马重英,根本看不到有党项或吐谷浑的援助,派去的信使也如泥牛入海,人都回不来,便知事情不妙,这才有先前仓皇撤走之举。
而今唐廷终于对党项兑现承诺了!
雪中,东山、六府、平夏、离石各蕃落的酋长们,脱去帽子和头盔,赤着脑袋跪拜在天使孔巢父面前。
孔巢父心想我身为鲁圣人的直系后裔,怎么就跑到这塞北荒岭间,和这群党羌蛮夷面对面的呢?不过君命不可违,随即就展开了锦绫包边的麻纸,宣读了皇帝亲可的对诸党项的宣慰诏令:
丰州(西受降城、中受降城所在地,设天德军,今内蒙古五原)以南,夏州契吴山(昔日赫连勃勃所建的统万城北处)以西,灵武故长城白池以东,白于山以南各至庆州芳池都督府、延州处,复建宥州,为各党项蕃落放牧地;
命平夏部酋长拓跋守寂为宥州刺史、天柱军节度使。
拓跋守寂当即叩首谢恩,平夏各党项蕃落也无不欢欣鼓舞。
但这个任命一出,果然其他的,如六府、东山、离石等党项蕃落酋长,各个脸色阴沉不忿,“凭什么让拓跋氏来当这个节度使——我等不服!”
可当着孔巢父的面,这群酋长也不好发作。
随后孔巢父又将大批的某某将军、某某将军同正,反正全是被皇帝罢废的北衙六军内武职名号,赐给了各头领,他们的子弟也都授予果毅、司阶、司戈等武官头衔,并宣读了具体抚慰的措施:
此后灵、盐、庆及河中的刺史、节帅,对党项蕃落售盐时不得擅自附加榷钱,定规为青盐一石,抽钱斗;而白盐一石,抽钱五百及盐五升,边地军镇如有私加者,严惩官长不贷;
回纥由灵武或振武,入泾原、河东商路,及唐家朔方、河塞内各盐池,诸党项不可私下劫掠;
唐家许诺,每年赠予天柱军各兵马使、游奕使(实则还是各个酋长)共茶万斤、绢三万匹、银器千件,此外低价给天柱军“博籴米”十万石,作为回报天柱军每年许以低价进贡唐家军马三千匹;
天柱军所镇宥州境内,所有党项人,一概不加赋税,各边镇节帅也不得加以奴役。
宣读完毕后,各党项部落皆口呼万岁,孔巢父便将旌节、白麻、金箭给予平夏部的拓跋守寂,随后上马往盐州城而归。
“这下整座白于山,直到朔方沙漠为止的地界,都是归我们所有啦!”部落酋长们无不欢欣鼓舞。
沸腾的人群当中,只有位离石的党项小酋长野诗宕面带忧色,他对部众们低声说:“不出三年,怕即是我诸弥药人(党项自称为弥药)绝灭之时。”
他的族人们大惊失色,忙问野诗宕,说唐家天子赐予我们军号,还划出大州来供我们放牧,大人为何出这样不吉利的语言?
野诗宕正是当初护送西蕃的区颊赞,渡过黄河去和马燧密谈的那位酋长,他的见识比其他酋长要高得多,便对族人分析说:“厮(萨满)们通过星辰和羊内脏来预测吉凶祸福,我们凡人则通过人事纤毫的变化来保护自己的性命——河东节帅马仆射去会州,与西蕃会盟一去不返,那宰相张延赏又遭罢黜,唐廷里的和蕃派已损失殆尽,而西蕃大军如今又在陇州华亭败亡覆灭,上次那马重英来的时,还能攻陷盐州城,一直打到庆州,可这次还没到盐州城就败退回去——皇唐如今复强了。
唐家天子在盐州筑大城,隔绝我弥药和西蕃往来,划出宥州,是故意让党项诸蕃落猬集起来,而任拓跋守寂为天柱军节度使,是有意挑唆蕃落内酬赛,随即就要派遣大军来杀尽弥药了。”
听到野诗宕的这番分析,族人们全都惊恐变色,忙问酋长该如何办。
野诗宕当机立断说,你们注意,待到唐家对我们弥药的宣慰大使再更迭人选时,那时风云可就变换了,我们野诗部落不要犹豫,第一个去投效唐家,才能免除灭族之灾。
随即野诗宕望着高原上依旧狂欢的其他酋长们,叹口气说:“我弥药之祖,应溯白河(应指羌水,即白龙江)至积雪山(祁连山),可你们再也见不到那里高耸的神庙了,等到三年后,我将去贺兰山去祭祀你们的死魂。”
原来,党项认定自己族源之地在祁连山,他们呼之曰天山;同时党项也崇拜贺兰山,他们心目里的贺兰山,是人死后灵魂去的地方,类似汉人心中的泰山。
野诗宕说的这番话意思,就是三年后我将给你们收尸。
此刻,盐州城的望楼正坐在胡床上,望着城下欢腾不休的党项人,两名小厮给他端来热乎乎的乳酪茶汤。
兄弟俩正是乌池和青盐。
在神策军来盐州城后,这小兄弟就来到军营里,自告要当高崇文的“执衣”。
当时有军将告诉高崇文说,这两小厮的妈正是杀害伍亭长,骗开盐州城的元凶,不可用为执衣。
“和蕃子有杀父之仇,最可靠的人莫过于此。”高崇文不怒反喜,当即就让兄弟俩侍奉在自己左右。
并且高崇文收了兄弟俩为养子,取名为高敬奉和高敬仰。
“敬奉,依你看,这帮党项人如何啊?”高崇文呻了口茶汤,问到。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