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越往凤翔府走,沿路普润、岐阳的富庶景象就越是让薄骨倾慕不已,唐家在此凿引水渠,魔术般种出青绿色油油的庄稼,还有那间杂其中开始像果树枝般的草棉——它们的形态都十分骄傲,因为他们的种籽绝非是河西那边传来的,而是自广州港口的番舶从外国载入,又经护国寺寺田精心培育繁衍的优良品种。
整个岐山周围真的是沃野千里,桑棉遍地,牛羊满山的景象。
沿路护卫薄骨的神策骑士自豪地告诉他:现在陇州和秦州相交的陇山处,安夷关和大震关已被高大尹派人伐木放倒封死了,而我们唐家则在稍北处,即汧水和陇砥的交汇处的隘口,设立了城障和亭燧,命名为“安戎关”,这样西蕃再想要翻越陇砥来侵略我们,不但过隘口时受阻,且抢不到水源,关隘以东又有汧源大城的强军驻防,他们的企图一定会失败的!
早晚,我们大唐反倒会顺着安戎关,出兵光复整个秦州。
薄骨越听,就越对高大尹又敬又怕。
终于,凤翔军府正堂处,这薄骨见到了端居其上的高大尹——这位看起来很年轻,三十而立的年龄,嘴唇上一字胡,颔下蓄着的胡须如墨点般,皮肤白皙,眉毛浓烈,眼睛细长,身材较高,身穿高贵的紫色官服,胸前绣着飞鹘衔瑞草的对称图案,这是唐家皇帝下诏准许地方的节度使和府尹所穿的,领口隐着雪白的中衣,腰带上一侧悬着金鱼袋,一侧则悬着非金即银的?鞢七事。
此刻在这位尊贵的节度使案前,许多身着绯衣、青衣的文武僚佐分列而坐,高大尹手里捧着枚泪滴形状的树脂,然后微笑着向周围示意:“丰安军城的船场,已有灵武城的回纥商贾驾船首来,给我们送来了这些宝货各一。”
他手里的,即是乳香,也叫香药,当即整场的官员们都轰动了,在长安城这东西一两可值十万钱,主治产后淤阻、跌打损伤。
而后高大尹又自书案上举起个银质的杆子。
这时旁侧一名脖子稍微歪斜的武官就说:“回纥那边还能弄来银杆?”
高大尹有些不悦地纠正这位,“小凤你可看仔细了。”
众人定睛一瞧,包括还立在堂下边角处的薄骨,这才瞅见,原来在这银杆的端口,嵌着颗切割得锋利异常的金刚钻,“波斯来的。”高大尹说到。
接下来如锦绣毯子、珊瑚、玛瑙、玻璃、玉狮子等,和这两个宝物比起来,都不由得落了下乘,变得平平无奇。
等到高大尹将这些宝物一一给僚佐们看过,所有人的眼神里开始冒光。
因为在兴元府的经验告诉他们,只要跟着高岳,能将这条水运的商道控制好,泾原和凤翔的军镇光靠抽头可就发达了!
这么多珍奇的宝货,运到长安城里,各个都是价值千金的。
炫宝完毕后,高大尹才望见堂间畏畏缩缩站着的薄骨,便朗声问到:“客何为者?”
薄骨见自己周身上下都是敝衣破裘的,实在不好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挨了半步,自报出身份来。
不久军府厨院内,高岳亲自设私宴招待薄骨。
薄骨坐在席位上,看到几位军府内的厨子,将一条长方形的炭盆搁好,而后升起冉冉的炭火,中间又用巨型的芭蕉叶(薄骨根本都没见过这种植物)隔开,而后再用木刺串着数条鱼,摆在芭蕉叶上慢慢炙烤,只见那鱼身上不断渗出金黄色的油脂,透在芭蕉叶上,整个院内弥漫着难以名状的香味。
“此鱼乃梧州戎城县江水口的嘉鱼,是我让驿站自那里一路用水瓮盛着,送到凤翔府来,然后放养在陇州弦蒲薮的清水里,此鱼最好是用炙,并且要用芭蕉叶和炭火隔开,以免油脂滴落,浇灭火焰。”
待到炙烤熟后,高岳亲自用筷子夹了数块金色如丝的嘉鱼肉,送到薄骨鼻子前。
薄骨的眼珠都直了,他也被高大尹优雅的姿态所感染——唐人的一切仪态都是那么美好。
当嘉鱼和薄骨的牙齿相融合时,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调味油,单单是鱼自身的油脂,和朔方的青盐相合的口味,恨不得从薄骨的耳朵里冒出来,酥、脆、细腻、浓香。
嘉鱼肉所剩无几时,随即几位厨子又从水瓮里抓出两尾鱼来,在砧板上摔打得砰砰有声。
“大明宫蓬莱池当中的鲤鱼,是天子所赐。”高岳面色凝重,当即往东拱手说道。
吓得薄骨也向东叩首。
其实这鱼,不过是苏延妻子在凤翔本地水池里捞出来的。
因为唐朝其实是禁止吃鲤鱼的,因鲤和李谐音,不过薄骨区区沙陀酋长,哪里懂得这里面的道理呢?
接着一名厨子将刀玩得如急舞的霜练般,刮的鱼鳞像叠雪乱飞,随后就是切鱼肉了,刀刀不绝,剔净细刺,接着做成了生食的鱼鲙,接着摆在薄骨面前,“千丈线!”
只看到鱼肉在精湛的刀工下,居然被削成了长长的雪白肉线,一圈圈环绕在青瓷盘当中。
还没等薄骨颤巍巍地伸出筷子。“且避,浇沸汤!”这时的厨子提起旁边烧好的银壶,就将所谓的沸汤如瀑布般浇到了鱼鲙之上,刺啦声,辛辣的香味扑鼻——沸汤里早已调配好了莳萝、胡椒、干姜等佐料,即浇即食。
薄骨一口气将“千丈线”给吃下肚子,连吃两道鱼餐,不由得肚子开始发胀。
高岳拍拍手,又有盘晶莹薄透如紫玉的肉片端上来,薄骨没见过,就问这是什么肉。
答曰是东海的蚝肉,浇上醋就能生食,可消肠胃。
薄骨吃了后,果然全身舒坦。
这种万恶的封建贵族的糖衣炮弹,哪里是薄骨能把持住的,等到宴会撤席时,他就撅着屁股,伏在高岳的面前,口呼:“沙陀愿降服皇唐!”
高岳不慌不忙,笑着说,我只当是你来通商互市的。
“大尹,我沙陀全族也想住华宇,食鱼鲙,着锦衣,如大尹不愿收留沙陀,也请大尹上奏天子,让唐蕃和平,沙陀愿和凤翔、灵武互通有无。”
此刻高岳脸色平静下来,将食箸搁在架上,严肃地对薄骨说:“唐蕃不可能言和,沙陀要不投唐,要不附蕃,两者只可择一。”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