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幽子抓着枪头的手松开,而他扎在孙长宁肩膀上的长枪则是落了下来,孙长宁眼见此景,手腕一抖,于是那已经扎入天幽子肩膀的枪尖被拔了出来。
血流了一大片,天幽子提起一口气,那肩膀上的肉顿时挤压在一处,伤口虽然可怕,但是血已经在瞬间止住,这是对于劲的运用,在外人看来如同神技,但在武人们看来,这并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技巧。
“平手?”
“嗯,龙王也不动了。”
“大枪点扎,互相中了一枪,这只是切磋啊,中了一枪就算是结束了。”
“是的,并不是生死决斗。”
许多大拳师看见这边比斗结束,顿时常常呼出一口气,甚至有的人拍着胸脯,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庆幸什么东西。
孙长宁看向天幽子:“这就是你的决策?确实是,紧要关头以伤换伤,在比武当中来说,这确实是挽回面子的一个极好方法。”
“你有门派在身,那是束缚,与我不同,我是孤身一人,虽然明面上也是道门的人,但我终究只是道派的武人。”
天幽子长长呼出口气:“是的,我是崆峒山的亲传弟子...呵,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不能尽如人意,不是我说不去做就不去做的,也如我之前所说的一样,道家说清心寡欲,但事实上同样也很看重面子,只要是东土的门派,没有不看重面子的。”
“最多是不会去主动挑衅,但是柳平的身份特殊,他与你比试枪法,输了,别人会说我崆峒山的不是,会说我崆峒枪法不行,所以,柳平输了之后,才会让我出来,所以才会有‘道士下山’的故事。”
“我其实是输了,这一枪虽然破了你的防御,但如果我不自残,刚刚你根本不会中了我的枪,所以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差的你太远了。”
天幽子虽然话语自嘲,但他的笑容中并无苦涩,反而充满了一种轻松与洒脱,就像是瞬间看破了什么一般。
“道友,这一枪下去,我与你的缘法就已经了却,师门之中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也不会有其他的门派来议论我崆峒枪,至多只是说我的功夫不如你罢了。”
天幽子笑着:“因为我的功夫不如你,所以我与你的比试奇差一招,但是你同样中了我的枪法,并不是崆峒枪不行,而是我不行。”
孙长宁一下子就理解了天幽子的话。
这同样换了一枪,相比柳平施展崆峒十二枪,夸下海口,且没有打中自己一下来说,天幽子这一次下山本就是为了挽回崆峒枪法的颜面,而击中自己,并且他特意展露出化劲最上层的实力,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不是他们崆峒枪法不行,而是他天幽子敌不过孙长宁。
崆峒山有了面子,道宫颜面不失,在诸道门之中没有落下名声,亦在外人面前没有落下口实,而佛教那边也不会提起此事,至于孙长宁,世人只会记得,龙王又一次战败了一位高手,这一次是施展崆峒十二枪的天幽子,而天幽子以一枪换一枪,成功击中了龙王,但最后还是败了。
所以是天幽子不行,他的功夫不行,而不会有人说崆峒枪法不行。
天幽子落了自己的面子,保全了崆峒山的面子,又给孙长宁多加了一份面子。
孙长宁叹气:“确实如此,你是亲传弟子,有些事情不是说不去做就不去做的啊。”
天幽子打个稽首,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对孙长宁道:
“道友,我将远行,此番一战,你我缘法已了,至今日之后,我将踏遍东土的万里山河,感悟真正的大天人之路。”
“希望下一次重逢,我还能见到道兄,我还能与道兄再来一次比试。”
天幽子真正放下重担,这时候他已经该实现他的理想了。
他曾经在白云观中对那位老道说过,挑战了孙长宁之后,他自己就要去向极北之地,走遍东土万里河山,不入化劲最上层,他永不归崆峒而去。
此言更是在救苦天尊前立下,请天尊见证过。
而如今,他已经踏入化劲最上层,但与孙长宁的一场比试,天幽子终于明白,他所踏入了化劲的最上层,但这对于整个自然天地,包括自己的武道修行来说,不过是刚刚迈入起点罢了。
这是真正强者的起点,一切都要从这里开始。
“道法自然,我长久居于深山,如何能知自然?”
“此次若不是下山一行,走遍千里,那万万不可能踏入化劲最上层去,而如今踏入这个境界,却发现天高地远,大世苍茫,需要我走的路,仍旧望不到边际。”
“这一路行去,若是千年转过,我身化白骨,仍要看一看这天地风采,如此辽远,何等壮丽?”
天幽子说着,随后转身,那大枪被他一只手擎起,此时向着后方行去。
“我送送你吧。”
孙长宁叹口气,同样把大枪提着,此时两人并行,孙长宁稍稍侧步,而天幽子一路走去,那些原本站立在后方的大拳师全都自觉的让开道路。
熙熙攘攘的人流分开,学生们与拳师们站到道路两侧,这一刻整个演武场都寂静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咕嘟....”
这种压力不知道从何处而来,而有人突然发现,在这个瞬间,正好有一片厚重的云彩飘来,当中一块深灰,四面八方俱都飘着散乱的云团,而太阳的光芒正好被遮盖住。
天似乎也注视着这里,从而把一切都遮蔽,于是有大拳师发现了,这股压力居然是从天上传递而来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
于是有人倒吸冷气,然而这股力量,确切的说,正是另外一重形式的天人感应。
一步一步,天幽子的神情带着笑,孙长宁陪同他,此时没有人发出声音,那一路行去,直至国术院的大门前,天幽子转过身来,向孙长宁行以大礼。
“龙王不必再送。”
“道友珍重。”
孙长宁回礼,而天幽子仰天而笑,那大枪放置在门前,轻轻依靠着泥土与石壁,他转身离去,步伐渐快,只留下一声轻语,最后消失在孙长宁眼中。
天上的云彩在此时骤然散去,突兀而灭,那光芒从重云之中探出头来,只看一束落下,正好洒落在国术院的门前。
那杆长枪的尖头上染着一些血迹,在光芒的照耀下,不显得明亮,反而.....有些沧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