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子安全部刮掉了表面的木料以后,露出了下面的黑色节瘤。
黑色混杂着木料本身的色泽,还有一些镶嵌在其中的浅黄色,被扭曲成了复杂的纹路。
虽然颜色相差极大,但竟然意外的不难看。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子安拿起刻刀,轻轻地在节瘤上进行细笔勾勒。
粗糙的地方他慢慢回旋,一刀一刀地进行修整。
因为颜色太深,而且镜头是固定的,所以直播间基本看不到陆子安在上面做了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的人越走越近,最终,将镜头挡住了……
【我类个去,总算知道为什么演唱会都要买票去现场看了!】
【好气啊!这个人是谁啊,谁要看你的衣服啊!让开啊啊啊啊!】
陆子安慢慢地拿着磨砂纸细细地进行着打磨,原本僵硬又丑陋的节瘤,在他指下,线条更加凸显而顺畅,纹理也更加漂亮了。
木如玉润,同有五德。
经过陆子安精细打磨过的隔心,不仅光滑圆润如婴儿肌肤,雕刻生动活灵活现,而且透亮无比,将木材自然的纹理、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整体立体感极强,尤其是那水与节瘤相接的地方,看上去仿佛有一种下一秒水便要温柔覆盖上来的错觉。
陆子安吹了吹木屑,开始收拾工具。
周围早就等得焦灼难捱的人们立刻一拥而上,却又在离隔心三步远处顿住身形。
没有上漆的作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是规矩。
但是虽然隔了点距离,也无法阻止他们的热情。
从节瘤往上看,竟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云海倾泄而下,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感觉,让人心神摇曳,不知不觉就陷入其中。
山色空濛时群峰的高峰突兀,简直就是北宗画派的奇峭之笔,那盘古开天的笔触,好像巨斧削出一般。
然而那些山峰都被隐于巨浪般的云雾之下,山像在水中沉浮。
人们也随着自然景色,心潮由汹涌渐入平静,慢慢的进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有人喃喃自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云是水气蒸腾的聚集。
求道之人不外求,不强求环境和他人要如何,也不因为外境的变化而动摇心境。
所以无论是顺水而来,还是水穷而看云,王维在此,对情境没有区别对待,都是一种全然的接受。
有得走就走,沿河走到尽头了,那就坐下看云。
都可以,都一样,都很好。
而他的这种顺势而为的情境,又在陆子安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节瘤此时再看,完全没有突兀的感觉。
它上面的纹路与木料是一致的,被陆子安或详细或粗略地勾勒过后,人们能感受到它本来就与那水那云是一体的。
水穷之时亦能自若,这是一种难得的心境。
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这便是了!
明明是该祛除的节瘤,在陆子安指下却摇身一变成了最美的画面!
明白它表明的是什么意境之后,人们更觉其明静悠长。
透过这两扇隔心,人们仿佛能窥见陆子安的内心。
他是大气的,拥有高超的木雕技艺,却从不吝啬教于人,不仅收了徒弟,还开直播让更多人观赏。
他也是目光远大的,在他们还盯着眼前这点子蝇头小利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大多数人的前头。
因为陆子安退开几步,更多的人挤到他的方向去看了,因此直播间终于看到了那扇隔心。
有人忽然说:“好像这四扇隔心都已经做好了,不知道摆到一起,会有多壮观?”
李大师抚掌表示赞同:“对啊!陆大师……”
正在一边喝茶的陆子安挑了挑眉,却没拒绝,朝应轩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木箱。
然后有人一起将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两扇隔心。
时隔多日,四扇隔心终于并排放在了一起。
凤与锦鲤,山与水。
前两幅是描绘的神话传说中的景象,后两幅却是描绘的风景。
单论技艺,自然是山水更具意境,但是因为凤与锦鲤本身的题材就具有迷幻色彩,所以当与山水摆一起的时候,竟丝毫不落下风。
从左至右慢慢欣赏过去,仿佛从林间走过,周身有飒飒寒风,耳边却传来凤鸣声声。
白云在脚下飘浮,锦鲤跃出水面折射着璀璨的日光。
思绪如水流浸润青峰和林木,那样的体会是非常奇妙的。
从白云深处下来,半路上的枫林让人留连忘返,走到最后一处风景时,终于寻到了水源尽头。
然后便席地而坐,静观云卷云舒。
【一两木屑一两金,是这个价格吗?大师你地址给我,我现在飞过去!】
【哇噻,当时好像说的是三个阶段,不是直接这个价呢……】
【一克足金多钱来着?一位贫穷的月球人路过……】
然而他们的争论不休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现场,也有人这样说了。
“陆大师,你这堂门,多少钱愿意出?”
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会是任如画先开的口。
陆子安也有些惊讶:“你……”
任如画微笑,很认真:“我知道您这堂门的价值,我是真心喜欢它们的,您放心,只要您肯出,钱我一分不少。”
虽然他的态度很诚恳,但是陆子安还是不得不拒绝。
“抱歉,因为这堂木门,我注定是完不成的。”陆子安在隔心上轻轻拍了拍,语境悠远:“这是,我对高大师的致敬。”
一堂门有六扇,而他从一开始,就只做了四扇的准备。
众人忽然想起来,高胜美大师留在家乡的那堂门,与陆子安补全的这四扇,竟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尤其是两幅山水隔心,主人公如果换成高大师,竟完全契合,丝毫不显得突兀。
所以难怪看上去会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陆子安正想说话,却见到吴羽神色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他后,吴羽眼睛一亮,直接走过来,在他耳侧低语道:“结果出来了——董市长。”
只这一句话,陆子安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董副市长成功了,他摘掉了那个副字。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董市长上任第一个决定,便是大力弘扬民族文化,将长偃市塑造成传统文化旅游城市。”
陆子安怔了怔,然后笑容便染上了眼角眉梢,他低声呢喃:“早就该这样了。”
他与吴羽都深切地明白,这是一个讯号。
他们的时代,终于到来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