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纶驻马大车店门前,远远望去,二里之外,数百骑兵全速冲来,铁蹄飞扬下掀起的滚滚土龙迸发出了冲天的气势,一面大旗高擎在前,一个贺字在半空飞扬。
贺人龙麾下骑兵全都身披黑袍,源源不断的赶来,他们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的列在那里,形成了半圆阵列围住了孙伯纶,大车店内外一片死寂,只有不安分的战马偶尔打个响鼻。
孙伯纶的眼睛掠过贺人龙的这些家丁,看到的是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但眼眸深处的戒备却被孙伯纶准确的捕捉到,他们看似随意,却是随时准备暴起杀人,这种弥漫周身的杀气,是经历了尸山血海的老兵才具备的呀。
忽然,阵列分开,让开一条道,贺人龙骑在一匹黑马之上,威严的出现在了孙伯纶面前,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问道:“我儿国成呢?”
孙伯纶脸上绽放出迷人的笑容,随手扔过去一个口袋,里面翻滚出一个球状的东西,竟然是个人头,再看那狰狞可怖的面容,正是贺国成。
“贺国成擅自出兵、肆扰乡里,又苛待士卒,贪墨军饷,在总督使者面前还敢抗命不尊,现已经伏诛!”孙伯纶平淡的说道。
贺人龙看了一眼贺国成的脑袋,心中无名火起,又见孙伯纶是这个样子,当即哇哇大叫起来:“哪里来的乱贼,竟敢污蔑俺儿,真是该死,纳命来!”
随机,贺人龙一夹马腹,抽刀冲了过来,孙伯纶岿然不动,拿出盖有总督大印的文书,道:“贺人龙,某乃总督大人的使者,你若杀我,便是谋反!”
一听谋反二字,贺人龙火气消退大半,这时,温不言走出来,正声说道:“贺大人,本官与孙千户都是奉命而来,你若有异议,可找总督大人理论。”
贺人龙冷哼一声,接过文书看了一眼,提刀指向孙伯纶的脑袋,喝问:“总督大人只是让你擒拿国成,你为何斩首于他!”
孙伯纶却是神色如常,微微一笑,一根手指推开那柄散发着寒气的长刀,直视贺人龙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贺国成抗命不尊,胁众拒捕,按律当斩.......。”
见贺人龙仍旧不依不饶,孙伯纶冷声道:“他,该死!”
贺人龙本就是冲动的性子,又遭孙伯纶如此挑衅,如何不怒,但是心中纵然有千仇万恨,也不能当众杀了他,那可是造反的重罪!
“好,很好,孙伯纶是吧,本将记住你了。”贺人龙双手握的嘎嘎作响,威胁的话从牙缝里钻出来。
贺人龙放下狠话,留下两个把总收拢贺国成的余部,然后扬长而去。
温不言咳嗽一声,走到孙伯纶面前,问:“孙大人,何必呢?”
孙伯纶却轻笑一声:“温大人,不是每个人面对权贵的时候都卑躬屈膝,今天也让贺人龙知道,在这陕西,能让他畏惧的除了三边总督洪大人,还有大明国法!”
温不言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他让人捡起贺国成的人头,把整理好的文书带上,直接回了葭州。
孙伯纶也立刻下令退兵,除了留下一个亲卫小队,其余全部由龙虎带回千户所。
葭州,总督行辕。
那些被温不言带回的东西都被扔在一边,洪承畴只拿着那几张烧焦的小纸片看,上面的字迹是自己的,印章是自己的,可以确定这确实是当初与张孟金联络的书信,如今被烧毁,他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大半了。
“孙伯纶这次做的不错。”洪承畴抚恤而笑。
温不言上前,把大车店发生的一些细节详细的告知了洪承畴,特别是贺人龙与孙伯纶发生的一举一动,洪承畴听后,惊声问:“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大人,此子有勇有谋,又坚韧不屈,实乃武人中的翘楚,若为大人所用,对您,对大明都是有利的。”温不言上前一步,提醒了几句。
洪承畴微微一愣,这温不言在自己是浙江提学佥事的时候便在身边,已有近十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推崇何人,更不要说孙伯纶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武人。
“呵呵,先生操切了,孙伯纶可当不起。”洪承畴笑了笑,说道。
不等温不言反驳,他当即叫来中军官安排了一下,不一会,早就等在二门外厢房的郝世禄等人进了堂内。
郝世禄居中,徐白云与孙伯纶在侧,俱是一身盔甲,腰悬弓袋,这种全副武装的装束是面见上官的最高礼节,而以榆林卫指挥同知衔担任延绥镇孤山参将麾下练兵都司(负责守备葭州)的郝世禄自然为众将之首。
三人下跪见礼,而洪承畴显的态度非常亲切,与郝世禄三人简单的聊天,所问毫不涉及兵事,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让郝世禄等人感觉如沐春风,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郝都司的难处本官是知道的,麾下能战之士不过两百,在宁塞和刘家寨屡立战功,若说郝都司最大的功劳,还是提携了孙千户这等忠贞之士呀。”洪承畴忽然夸赞道。
郝世禄哪敢居功,他已经知道贺国成死了,心中是万分忐忑,毕竟他曾属意把女儿许给他,此时却显得多么的不合时宜。
“总督大人,卑职不敢居功。”郝世禄忐忑不安的说道。
洪承畴却道:“听说郝大人的女儿尚在闺中.......。”
他话刚说出口,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再看郝世禄已经坐在了地上,郝世禄知道自己失仪,赶忙爬起跪下,惶恐说道:“总督大人,卑职.....卑职有罪啊。”
郝世禄本是高大的个子,长的也是粗豪,此时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完全没有了体统,洪承畴自然知道他因为和贺国成联姻的事情哭,但不想提这事儿,因为联姻的女主角他有重用。
温不言见郝世禄哭泣不止,断然喝道:“郝大人,在总督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仔细失仪!”
郝世禄这才稍稍缓和了,洪承畴故作不知,道:“郝大人这是怎么了,本官也没说什么啊,本官只是想说,孙千户屡立战功,却是孑然一身,你有女儿未出阁,本官听说她贤良淑德,想给孙千户保个大媒,不知你能不能成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