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卓一直认为蜇龙潮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自从那个诡谲无比的梦境之后,他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
只不过他现在还看不透这些。
梦境里有不少让他很在意的东西,比如灰色的气流,遮天蔽地的囚笼,还有蓦然回首后看到的那轮能够泻下银辉、好似被谁咬了一口的明月。
苏卓醒了后问过张行远,这位出身道宫的侍从并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亦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感觉。
因此他可以做出判断,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些东西。
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梦境?梦中的意象又都各自代表着什么呢?
苏卓没有想明白。
不过,现在登城头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兴许等他登上城头后,会得到一些答案也说不定。
蜇龙潮就在今日,即将到来。
即便是远在西城区,他也能够感受到东海那边带来的压力,偌大一座望海城沉闷到仿佛要凝固了一般,那种无形的威压有如实质,无处不在。
张行远推开门走了进来,问道:“少侯爷,差不多该出发了。”
苏卓点了点头,他提了苍岚剑就准备出门。
张行远有些担忧的看了苏卓一眼,他可不知道苏卓已经与徐凤莲交过手,更不知道在西大街上苏卓还与那位北祁大皇子周策有过交锋,只知道卓在望海宴上胜了南宫不夜,还得到了商清璇的苍岚剑,他相信苏卓有实力迎着惊蛰潮登上墙头,可却不认为苏卓能够撑到云海潮到来。
从西大街走,沿着中轴线笔直延伸过去便是听潮楼。
上次来到听潮楼下,苏卓没有剑。
如今苍岚剑在手,而且还看到了小师叔商清璇,她正从听潮楼中走出来来。
人海如潮,涌向东面,她一袭白衣自听潮楼西门高台逆流而下。
上清宫小师叔的大名张行远一直是如雷贯耳,可来到望海城,他却从未见过商清璇,可在商清璇沿着龙尾道一步步拾级而下的时候,他却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商清璇。
因为她实在是太完美。
从陵江到望海城,张行远见过不少令他惊艳的女子,可这些女子的美丽,并未超出常理,她们的身上,往往会有一处特别美丽的部分,或许是脸蛋,或许是婀娜的身姿,或许单独看她们的某处并不会显得太出众,可若结合一起,便会给人惊艳的感觉。
正逐渐走来的这位女子不一样。
高挑的身段儿加上惹人遐思的曼妙曲线,还有那如画一般的容貌,无一处不美,不论是单独看哪个部分,还是以整体来看,都无可挑剔。
她确实很年轻,正好处于青涩与成熟之间,可正是如此,才更为动人,因为青涩与成熟这两种风韵在她身上并存,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住这份诱惑。是以,哪怕她现在黛眉微蹙,并没有展露笑靥,却依然给人极美的感觉。
更别提这位美人,可不只是姿色厉害,修道天赋更是让人望尘莫及。
蜇龙潮在即,三十年一遇,尽管此时天刚亮,可街巷四处也已经人头窜动,不少人都看了商清璇,只觉无比惊艳,然后又看到了苏卓,他还带着商清璇的那把苍岚剑,这时候众人的表情,便复杂多了,有人艳羡有人嫉妒。
凭什么商清璇要对他青睐有加?
商清璇看到了苏卓,正朝这边走来。张行远没敢再看,生怕再看下去,以后去勾栏寻乐子的时候都索然无味,于是笑道:“少侯爷,我去酒肆买些酒水,一会儿便顺道直接去东墙了,不必管我。”
他朝苏卓使了个眼色。
苏卓点点头,然后望向迎面走来的商清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商清璇只是道:“我陪你走一段。”
苏卓先是一怔,旋即眯眼笑了起来:“你在这里特地等着我?”
商清璇不置可否,只是来到苏卓身畔,与他并肩而行,眼前这一幕,更是羡煞了旁人,在他们看来,商清璇便是特地在这里等着苏卓的。此时看苏卓越发得意的模样,他们不由期待看到当蜇龙潮来临的时候,苏卓当众出丑的场面。
商清璇道:“你不要勉强。”
这是她第三次这么说,不过这一次却较之先前,更认真了许多。
苏卓道:“我有分寸,你放心。”
商清璇道:“尽管我没有见过三十年前的蜇龙潮,不知道当第三浪腾龙潮来临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场面,可我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苏卓心中一动,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
商清璇摇头道:“说不清楚,就是一种直觉,可单凭这一点,便已经足够了。”
她确实有这么说的底气。
作为拥有千年来最强盛气运之人,无疑也拥有趋吉避凶的能力,她的预感,不会是空穴来风。
苏卓点点头,敛起了笑容,轻声道:“我会小心的。”
商清璇想起了上次与苏卓的切磋结果,轻声道:“你在剑道上的天赋之高,甚至并不在我之下,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点,可我清楚,不过我依然还是放不下心。你只是刚踏入如念境,能有多少真元?顶着惊蛰潮登上城头之后,肯定消停不了,你还得与各宗门的翘楚去争,斗一阵下来,你还剩下多少力气去面对接踵而至的云海潮?”
苏卓知道商清璇说的有道理,点头道:“我量力而行吧。”
商清璇白了他一眼。
在她看来,苏卓说的这两句话完全是敷衍,说了就和没说一样。
她了解苏卓,既然他说要观尽蜇龙潮,便会这么做。
不过也正因为了解,所以她不放心,就算真的让苏卓挺过云海潮,可最后的腾龙潮,她想不到苏卓能拿什么撑过去。
……
……
城东如今已人山人海,该来的人都来了,望海城的修士也几乎倾巢而出,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城东的高楼不少,尽管比不上三十三丈与东城墙齐高的听潮楼,但至少也都有个十几二十丈的高度。这些高楼看起来都是近些年建起的。城东的一些酒楼老板为了招徕生意,想方设法,不过效果都不是很大,干脆破釜沉舟的用了王昔玥随口说的偏招,把酒楼往东城墙和角楼靠拢,美名曰“观潮楼”。
事实证明,这位掌柜的当真是远见卓识,如今高高建起的酒楼,生意那叫一个红火,看着暴涨的流水,一个个搓着手,感慨自己真是压对宝了,等到蜇龙潮结束,一定要登门感谢王昔玥一番。至于那些不敢冒险的酒楼老板,现在望着高楼上攒动的人影,心情复杂无比,他们已经赶不上趟了,下一回蜇龙潮,又该等到三十年后。
玉山书院已经包下了其中一座酒楼,楼顶上,白小璃凭栏看去,正好看到苏卓与商清璇二人并肩而行,还看到苏挂在腰间的那把苍岚剑。
她的脸色有些复杂,她不自觉的咬着薄唇。
那天她到了听潮楼下,可却没有上楼议事,因为她的修为仅有启心境,着实太低。所以严先让她留在了楼下等候。
正因为没有上楼,当时她没有看到苏卓那一声“剑来了”震惊众人的一幕,不过她也还是察觉到了从东边有什么东西飞入了听潮楼顶。
事后她才听说原来是苏卓拿到了苍岚剑,但她只觉心里面五味陈杂,既为苏卓有商清璇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又有几分没缘由的怅然若失。
此时又看到苏卓与商清璇二人同行。
看上去似乎很般配。
她想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却又做不到,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思绪千转。
那一天苏卓拒绝了自己,会不会是因为他心里面已经有了这位小师叔的缘故……?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她只是一介花魁,如今便是得到了玲珑棋子,飞上了枝头,可却只是空有其表,如何与商清璇相提并论?
严君泽来到附近,看到了她不太好的脸色,摇头说道:“小璃,六艺之修行,不可操之过急。我明白你想要尽快追赶上大家的步伐,不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尽管他误会了白小璃,不过说的也是实情。
这些天白小璃一直都在读书练琴。
不论什么时候,在何处,只要在宣清别苑看到她,她都是在翻阅经卷,甚至学生们都已经入睡了,她依旧在挑灯夜读。
便是此番观潮,白小璃手边仍旧抱着一本经义。
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据严君泽的推断,白小璃很可能只休息了两个时辰。
作为先生,看到学生不骄不纵,能够踏踏实实用心做学问,不为世俗名利所扰,是很欣慰的事情。可努力到了白小璃这个程度,他不免升起了几分担忧。
白小璃这才回过神来,有些魂不守舍道:“好的,先生。”
严君泽禁不住摇了摇头。
每一位得到玲珑棋子的学生都有鲜明的特点,目前来看,白小璃最大的特点,应该就是努力了。
“先生,如念境的修为……在蜇龙潮中能够走多远呢?”白小璃忽然问道。
严君泽一怔,旋即看到了楼下的苏卓,这才反应过来白小璃问的是苏卓,“寻常如念境,连城头都不可能上得去。若是苏卓的话,那就难说了,不过即便是上了城头,也会被人挤下来的,毕竟他的修为委实低了。”
……
……
严君泽的这番话,已经算是高估苏卓了。
在此番凑热闹的人眼里,苏卓能不能够登上城头,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而且苏卓在听潮楼上做的事过于高调,不仅轰动了全城,而且也算是当众扇了许多人的脸。如今许多人都盼着苏卓最好连城头都上不去,丢尽脸面,也让上清宫那位小师叔知道,她把剑借给苏卓,算是所托非人。
黄依依也禁不住升起几分担心来:“掌柜的,你说苏卓能成吗。你看看他,没有金刚钻却揽了这么个瓷器活,上清宫那位小师叔也是的,竟然纵容着他胡闹,等下看他怎么收场。”
“收场?”
王昔玥摇着团扇,轻笑道:“我还指着看这条咸鱼跳龙门呢。”
黄依依惊讶道:“掌柜的,你就这么看好他?”
王昔玥“啪”的一声收起团扇,指了指楼下喧嚣的人海,笑眯眯道:“这些人都不看好苏卓,这是在渲染氛围,这便是最典型的龙套了。可我不一样啊,我不想这么路人化,就得觉得他能成。”
黄依依听得云里雾绕:“掌柜的意思是,因为他们觉得苏卓不行,所以你要觉得行,这样子才显得独特?”
王昔玥称赞道:“不错,你悟性还是挺好的。”
黄依依无语:“您这独特也太随意了吧。”
王昔玥启扇半遮面,笑而不语。
她望向那三十三丈高的城墙,东海的波涛汹涌,都被这面高墙挡在外头,三千年如是。
说是这般说,可她也没有真的认为苏卓能够观尽蜇龙潮。
影视剧都是靠着编剧的一杆笔写出来的,可她站着的这里,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世界,哪有什么真·主角的说法。
骤然间,天地彻底阴暗下来,不见天日。
空气仿佛凝滞一般。
望海城乃至东海的气机骤然一变。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此番要登城观潮的修士都望向东墙。
周策提起了龙雀剑,一口饮尽温酒,走出酒楼。
张道陵神色平静,站在高台处负手望向东墙,目光微眯。
萧遥生隔着人海,望着登上对面高楼内的苏卓。
苏卓似是没有察觉到这方天地的变化,仍旧与身边的商清璇说着话儿。
蜇龙潮要到了。
无处不在的沉重压迫感,正在以可怖的速度变得越发强烈。
惊蛰在即。
吴剑笏就站在角楼之上,忽然面色微微一变。
欧阳朔微微眯眼,轻声道:“你与各王朝宗门的知神境修士先到大阵处,随时准备镇压蜇龙潮。至于西边,我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