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沈家。
整个客厅都被开着的暖黄色的灯光照亮,映照在地板上,反射了一点点的微光,又投向天花板。沈未站立着的影子便斜斜地躺在地上,被茶几歪曲了几分,最终显示的样子有些扭曲。
沈庆明揉着太阳穴,痛苦地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一部手机,屏幕亮着,按键有些磨损,上面的数字都已经有点看不清,很显然,这是一部比较老旧的手机。
“爸!”沈未几乎气得发疯,大声喊道,“证据都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信!”
沈庆明呼了一口气,很明显是一副喝完酒以后颓丧的样子,沙哑着嗓子,对着在旁边的谢艳璇说道:“给我拿一杯水……”
“爸!”沈未胸膛起伏,心中的不可置信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自己在回到家以后,便把手机里的录音给老爸听了,声音有些嘈杂,大概是手机录音质量差的缘故,里面人物对话并不很清晰,但还是能辨识出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甚至连里面的口音都能依稀听得出来。
但就是面对着这样的情况,沈庆明却一口咬定周国昌不是这样的人,自己也没有被骗。
沈未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老爸真的竟然如此顽固,在这个年代,因为投资的事被骗的人不少,自己已经摆出了这么具有决定性的证据,他还能说什么不可能,周国昌不是这样的人等诸如此类的话。像是一块石头,任凭沈未怎么动摇,似乎都无法移动半分。
于是沈未才会如此不可置信与恼怒,原来自己的老爸这么迂腐与不堪?
谢艳璇沉默了一小会儿,便轻声问道:“现在报警应该来得及吧。”
沈未深呼吸了一口,斩钉截铁地说道:“来得及,绝对来得及。”因为周国昌决定后天再走。
“只要我们报警了,就一定能把这个该死的骗子抓到!”沈未便又看向了在沙发上的沈庆明,却发现他依旧是揉着太阳穴,表情痛苦地半躺在沙发上。
“爸,到时候就麻烦你跟警察说明情况了。”沈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下心里的烦躁,“如果连证据都摆在面前了你还不认,那我也无话可说。”
沈庆明揉着太阳穴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双眉极其痛苦地皱了起来,舌头打结地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嘶哑的声音。
沈未没有听清,便问道:“什么?”
沈庆明睁开眼睛,沈未发现里面全是血丝,红的可怕,于是心里便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沈庆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痛苦地捂住脸,嘶哑地喊道:“钱……十万……全部给了!”
沈未瞳孔极度收缩,肾上腺激素在这一刻分泌到全身上下,震惊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全部化作一盆冷水,,自头上向下浇了下去。
“你说什么?!”沈未呼吸紊乱了起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似的,“再说一遍。”
沈庆明放下手,醉醺醺地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我已经把钱全给那个他妈的骗子了!”喊完以后,便无力而颓然地再次倒在了沙发上,双眼睁着,却不再揉太阳穴,只是空洞而毫无感情地盯着上方因为受潮而有些发黄的天花板。
沈未的脑袋在这时候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几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急速闪过,甚至化作词汇,似乎也能在眼前看到。
“事情怎么样了……”店主老头的声音。
“差不多啦……妥了……”周国昌的声音。
“车还只有一辆到……”老头的声音。
“后天走……”周国昌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汇聚成几束尖锐的锥子,狠狠地朝沈未的脑袋扎下去。
这时候沈未便又似乎看到了周国昌和老爸走出大厅,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起回来的画面;他又看到了周国昌举着酒杯说谢谢大家捧场的画面;他似乎又看到了周国昌说着“刚才在和沈庆明喝酒”时的鄙弃表情。
这些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周国昌靠着洗手台抽着烟,说着“国安道”的样子。
国安道,加油站。
这些字样在沈未的脑海里打转,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了开来。
沈未飞快地丢下一句话:“妈,你先报警。”说完便冲出了家门。
……
……
周国昌其实并没有那么早发现异常。
只不过在和自己的同伙勾肩搭背回到大厅的时候,顺眼瞄到了沈未的位置,在终于看到那里空荡荡以后,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本来还只是一点点的怀疑,没有达到能让他最终选择逃走的地步,但是……周国昌靠在车的后座,脑海里想着一些画面。
……
“诶,老沈家的那孩子,到哪里去了?”周国昌眯着眼睛醉醺醺地扯住一个人问道,“上厕所了吗?”
“不……不知道。”那人有些喝迷糊了,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是走出去透气了吧。”还有人清醒着,大声喊了一句,大概是看到了沈未走向门口的场景。随即有人反驳道:“去哪里了不知道,我倒是看见这孩子喝饮料……嗝……喝饮料的时候把饮料倒在了衣服上。”
“怕不是喝醉了吧……”
“干你娘嘞,喝饮料怎么能喝醉!”
……
周国昌被车子震了一下,回过神来,心想,这最好是自己多疑。
但其实钱已经到手,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待在那样危险的境地了。本来自己选择多待一天,就是因为要给同伙留出充足的时间脱身,现在既然已经有了一些意外发生,周国昌觉得,自己还是先走为妙。
骗子天生的警惕感——或者说来自八年间的行骗,周国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不是来自更为谨慎的老头的分析,而是他的某一种直觉。如果说怀疑,他其实除了沈未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这一点有过怀疑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沈未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自己已经探查过男厕所,外面也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莫非沈未躲进了女厕所?
周国昌摇了摇头,除非沈未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骗子,否则全然不可能躲进女厕所。
但周国昌之所以能够在这么多次的行骗里成功,靠的就是他和同伙的小心翼翼,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即便是一个高中生,周国昌也必须退走。
有时候这甚至不是真的担心,这更像是来自这晦暗职业的仪式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暴露己身。
周国昌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有些讶然地发现这个时候的夜晚,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