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建立在蜀都城南,与城北的王宫相呼应,只有东西朝向的一条长道,与中原的大多数城池相差甚远。事实上,在张仪建立CD以前,整个蜀都连个城墙都没有。
蜀国类似部落联邦的国家,与希腊的城邦有点类似,无论是蚕丛帝还是杜宇,都是一步步整合个个部落,建立起古蜀政权的。甚至在夏朝的蚕丛帝时期,以帝为称的他依旧只是个部落族长罢了。
这是开明芦特地为苴伏修筑的相府,与望妃楼、七宝楼同期建筑,富丽堂皇,足有王宫三分之一的大小,可谓恩典极厚。而这一切便是为了表彰他的功绩——进献美人,谗言修建望妃、七宝两楼,铲除反对修建奢华建筑的人。
开明芦就是如此一个昏庸不堪的君王,他的脑子里确实有着问鼎一方的志向,但这小子的智商着实堪忧!后来竟是把士兵开到秦国边界,写了封信,大体意思就是:我要在你的国界里阅兵,你要是想来就来,不想来也就算了!
他自己或许觉得霸气侧漏,但却只是小儿科罢了,但他更没想到惠文王真的忍辱负重来了,将他的家当看得一清二楚,为日后的覆灭埋下伏笔。
若说袁绍优柔寡断,袁术志大才疏,那他们至少还有拉拢名门的能力;说宋襄公妇人之仁,智襄子因时而败,但他们至少曾有威名。反观我们的开明王,亲佞远贤、宠幸妖姬、重用敌臣、不理政事、夜郎自大……似乎所有能够形容昏君的词语都能用在他的这里。
而重用蜀国人质这种事,足以让所有人笑掉大牙。若是将此事放到中原,将成为所有诸侯的笑柄,就连宋国、卫国这些小国都可以笑话一番。
“……属下有负相邦,罪该万死,请相邦责罚!”
大厅之中,编钟的声音久久不绝,悠扬顺耳。苴伏闭眼仰头,似乎在等待着白麒麟的汇报。待到他将湔堋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说完后,苴伏方才问道:“没了?”
“回相邦,没了。”白麒麟略一拱手道,只是脸上的表情略有不快。
作为关中人,也就是所谓的老秦人,蜀国这小国他本不愿意待的;如今秦国崛起,以战功论事,他这模样别人连军营都不让他进,以为是个肺痨鬼,别把秦国好不容易拖起来的国力给拖垮了。
好刀没有用武之地,白麒麟只能委身于与秦国毗邻的蜀国,被前任开明王看中,这才有了今日的身份。
但却没想到,如今竟做了苴伏的走狗。
效忠于苴伏是无奈之举,这家伙一手遮天,大半个朝纲的人都成了他的亲信,开明王不理政事,他成了蜀国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人,这没法不让白麒麟低头。
苴伏很悠闲的挠了挠耳朵,声音柔软道:“郫击遇难,氐族保全,羌族覆灭,五百精锐一个不剩……呵呵,白军侯,打的一个好仗啊!”
白麒麟俯首:“若非岷江水突然泄洪,我等也……”
“够了,不必多言,老夫自有分寸!”苴伏摆手,示意白麒麟闭嘴,略一思衬道:“若是按照国法,你这败军之将自得斩杀,以正军心!但老夫看你才能过人,又对老夫忠心耿耿……老夫舍不得动刀啊!”
白麒麟将脑袋埋得越来越低,不想让老家伙看见自己的表情,毕竟自己的忠心都是装的,装的让他自觉特别恶心。
至于怎么恶心,可以参考越王勾践同志,那必须做到够贱啊!
苴伏也不用将此事汇报给开明芦,因为没必要,他对战役的胜败没有任何的兴趣;而且郫击死了,以后也少了个麻烦。
只是……他不甘啊,为什么派兵去湔堋就发了大水,这世间就有如此巧合之事?
“杜洪川那人解决的如何了?”苴伏忽然想起此事,眉头微皱,“我若没记错,是给你下了死命令的吧!”
白麒麟心头一颤,连忙低头伪装自己的惊恐,道:“相邦之命,在下不敢忘……洪水来时,杜洪川被冲入水中,应当……死了!”
“老夫不要猜测,老夫要真凭实据!”苴伏冷哼一声,“这样吧,你这次出军不利,任务又未完成,便派你去巴蜀疆界督军,什么时候在岷江河道找到杜洪川的尸体,什么时候再回来!”
“这……”
“你有所不满?”
“属下……属下不敢……诺!下官告退……”
巴蜀的边界并没有特定的地点,毕竟两国之间百年来交锋不断,边界是在不断变化的。不过这两国交界的地方大多是苗地,鼠疫蛇蝎这些是少不了的,更别提毒泉瘴林什么的,这些都不稀奇。
谁他妈想去那鸟都能被吓出屎来的地方?
苴伏将这个命令发布之后便不与白麒麟说话,纵然他是军侯,生死也在自己鼓掌中,他并不放在眼里。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已走到门口的白麒麟。
白麒麟心里面早在骂娘了,却依旧冷漠道:“相邦还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是有家眷的吧?”
“是,只有一儿与一妻……”白麒麟心中陡然一惊。
“那正好,巴蜀边界甚为偏僻,就别带家眷了,全部留在蜀都吧!”
狗X的苴伏,我他妈的刨你祖坟!
白麒麟如何不懂这其中用意?他是秦国人,若是不留下人质卷铺盖逃跑了怎么办?苴伏倒也没老糊涂,在临走之前竟是想起了这点!
“诺!”
这一声诺叫得铿锵有力,却没能吼出他心中所有的愤怒。
当晚,白麒麟宅中。
白麒麟家眷住的寨子极其简陋,约莫十五平,却摆上了各色家具。要知道他可是堂堂军侯,与军卫统领全国兵马,如此大官,竟住在如此简陋的屋中?
好在白麒麟平日多住在军营,不然这么小个房间怎么睡一家三口?
“咦?今天怎么回来了?”
妻子公孙悦正洗着刚吃干净的碗,儿子白康还是个八岁的少年,正窝在火炉旁看着母亲用手写的竹简,看见白麒麟进屋高兴的跳了起来,冲上去就作势要抱住白麒麟。不过他想抱的可不是他爹,而是他腰间的佩剑。
白麒麟苦笑了一声,将佩剑取下来丢给儿子玩耍去了。
白康从小就喜欢摆弄白麒麟的铠甲剑刃,闲暇时还喜欢读兵书。这让白麒麟很惊喜,若是儿子以后变成一个将军那可风光无限!
公孙悦端了碗水上来,汗渍满面的她皆是疲惫神色,但依旧难以掩饰她的成熟韵味。毕竟她才二十二三,却已做了八年母亲,在遥远的古代,这倒是很平常的。
看着疲惫的发妻,白麒麟有些苦涩,她是秦国公室之后,家道中落,故而复姓公孙。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家虽然败落,却也不至于嫁自己这么个久不能出头的人受苦吧……
“君子,你怎么了?”公孙悦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热,转过脸去:“老夫老妻的了,还看什么看……”
白麒麟刚想笑,却又如鲠在喉,化作一阵悲叹,说道:“我被贬官了……”
“哦。”公孙悦点了点头,但似乎并不感兴趣,贬得再凶,他们的生活环境还能差到哪里去?。
白麒麟心有苦楚:“要调去巴蜀边境……”
“又要搬家了吗?好,我马上准备!”公孙悦倒是个实干党。
“我一个人去……”白麒麟看着一脸震惊的公孙悦,心有不甘,“苴伏那老家伙逼得,说我一定要找到杜洪川的尸体后方才让我回来,在此之前……只能委屈你们母子了。”
公孙悦不愧是个贤妻良母,虽然不舍、不甘、无奈、愤恨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但她都是强行压了下去,留了个笑脸给丈夫:“君子,我会保重的,那边危险,你……自己多保重。”
“我理会得的!”
二人半晌不言。
“阿父又要去打仗了吗?”白康玩了会儿剑,自己感觉无趣,便凑了上来,嬉笑道:“好诶好诶!阿父打仗,我去做参谋!”
“胡闹!连剑都还不会用,参什么谋?”
白康挺着胸道:“那可不一定,我现在已经读了一遍阿母默写的《孙武兵法》,说不定有用着呢!”
“臭小子,你阿父在你这般年纪已经把《孙武兵法》烂熟于心了!”公孙悦调笑道,似又想起了以前那个无比勤奋的少年,“别以为看了《孙武兵法》就什么都懂了,《六韬》你温习的如何了?《司马法》阿母都还没写给你呢!装什么兵家少子!”
一个个兵书的名字摆出来便使得白康黯然低头,喃喃道:“我也只是想给阿父出点力……”
“你这小子!”白麒麟用力的抚摸着白康的脑袋,“放心吧,该上战场的时候少不了你,说不定能你以后当的官比阿父还大!”
“真的?”
“那是,你可是我白麒麟的儿子,怎么能比我还混的差?”
公孙悦笑着看着这爷俩。
渐渐,白康被安抚的睡着了,脸上露出又甜又可爱的笑容。白麒麟一面抚摸着他的脑袋,一面说道:“此番调遣,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年乃至更久……我不能照顾你,也不能照顾康儿。”
公孙悦点头道:“你去吧,家里有我呢!”
“……说起来,我再湔堋遇见了一人,此人武艺不俗,虽然略逊于我,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白麒麟将手从白康的发丝上挪开,“此人不过十岁,若是让康儿与他多交流交流,我白家将来定会出一雄才!”
“能让君子如此看重,想必他也有过人之处……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白麒麟望着微弱的烛光,好似在心中燃起了一团火:“此人无姓,氐族庶人,名……泰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