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一声又一声的喊著,阿隼!阿隼……阿隼,有时是兴奋、有时是沮丧、有时是无奈,光是听声音,就彷彿看见一张戏剧化的脸,不停地变换著表情,一直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即使自己没有给予半点回应,那声音还是一直都在……
他听见,从朦朦朧朧、断断续续、渐渐清晰;他感受,手掌被用力地紧握、身体的每一处被仔细的按摩,一直伴随的,是那微凉的触感,有时是一点点、有时是半个身子,或触碰或拥抱,一直都在……
墨黑的瞳仁,宛若深渊、黑洞,彷彿要将名为「生气」之物,吞噬殆尽,瑟斯昂每多注视一刻,心臟就像多被重击一下,闷痛闷痛。
「阿隼,早安啊!」扯开笑顏,瑟斯昂热情的打招呼,并低下头去吻苍南隼的额头。
「早安……」不比蚊子声大多少,微弱的气音传进耳裡,让瑟斯昂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
眼皮紧紧闔上又睁开,让那双墨黑的瞳仁,流转著水雾,甚至挤出一滴眼泪。
苍南隼下意识的开口回应,只是许久不曾发出声音,喉咙都对於说话感到陌生。双眼乾涩的,让他很自然的用力眨眨眼,试图让自己好受。
瑟斯昂愣在那裡,她很怕自己一动,就会打破这幻觉,每日的期待、每日的落空,她都认为阿隼再也不会醒过来,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看到幻觉。
「唔……渴……」苍南隼发出呻吟,艰难的吐出,具有含义的字来。
「阿隼?」战战兢兢的,瑟斯昂怀疑的唤道。
「嗯……水……」苍南隼只是以为瑟斯昂没听懂,努力换另一个词,去表达自己想要的协助。
瑟斯昂伸手去拿杯子,只是手抖得很厉害,一直到她捏著吸管,凑近苍南隼的嘴唇,感受到那被吐出的微弱热气,她意识到,不是幻觉……真的醒了!阿隼清醒了!
苍南隼默默啜饮,突然脸上一点冰凉,他疑惑的看向瑟斯昂,不明白她怎麼哭了。
「呜呜……阿隼!阿隼阿隼阿隼!」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瑟斯昂激动地把苍南隼抱起,拼命地哭喊。
苍南隼一脸茫然,不清楚瑟斯昂这是怎麼回事,缓缓抬起手,去拍拍她的背,结果让她哭得更厉害……囧,到底怎麼回事啊?
「瑟斯昂,妳抱太紧了。」苍南隼实在忍耐不下去,瑟斯昂的力气很大,这个紧抱,紧得快要无法呼吸。
瑟斯昂闻言,鬆开自己的手,退开到能把苍南隼装进视线,然后伸手去摸他的脸颊,手指轻轻地滑到眼角,这让苍南隼不住地眨眼,黑眼珠向下去看那隻,在脸上的手在做什麼。
「阿隼!」然后瑟斯昂又哭喊,张开双手就是要抱住苍南隼,吓了苍南隼一跳,赶紧伸长手阻止她。
「瑟斯昂,妳吓到我了。」苍南隼脸上摆著,让瑟斯昂熟悉的尷尬表情。
「你终於肯起床了,你怎麼可以赖床,赖那麼那麼久……」瑟斯昂用根本没出力的拳头,搥打苍南隼的胸膛,她很自然的做起撒娇的举动。
只是这副小女人模样,雷得苍南隼外焦裡嫩,这画风未免变得太快!怎麼有种,一觉醒来,世界都玄幻了的感觉。
眼前这个人,是瑟斯昂没错吧?她身上没有鳞片覆盖……变得光滑细緻,外加那满面泪花,让苍南隼心神荡漾,要不是对方处在,自己不清楚的状态下,他真想抱住,然后狠狠吻一番。
「这是的,不就是赖个床嘛,妳也太夸张了吧?」苍南隼摸摸瑟斯昂的脑袋,脸上带著宠溺的微笑。
瑟斯昂却因为这个微笑而沉默……阿隼从来没露出这种表情过,不太对劲,阿隼是醒来没错,但是不太对劲。
「你知道自己赖多久的床吗?」瑟斯昂试探性的问。
苍南隼看向窗外,天色微亮,他笑道:「不就一天一夜又一早,也没那麼夸张啊!」
一天一夜又一早?果然不对劲,明明就是睡了三个多月……
「我去叫医生来。」瑟斯昂说,没等苍南隼回应,赶紧离开病房去找央泽。
※※※
「心因性失忆症,也就是选择性失忆,对他来说这样可能比较好,只是委屈妳得独自背负,那些被他遗忘的痛苦。」
央泽看来并不是很意外,虽然他的专业是中医,不过这种心裡上,遭受强烈打击的病例,一般而言不是永远不清醒,就是醒来什麼都不记得,因为人的内心,有时候强韧的不可思议、有时候却又极度脆弱,然而人的自我调节、保护机制,会让自己处於无法感受、或不曾感受的状态。
好让自己得以度过低谷。
「我明白了,既然他们要忘记阿隼,那阿隼也忘记他们,非常公平。」瑟斯昂鬆了一大口气,这样阿隼就不会再难过了吧?
「我会安排一些检查,确定他失忆的程度,没问题吧?」
「嗯。」
瑟斯昂和央泽,就在病房的一角低声讨论,苍南隼虽好奇,却也没多说什麼。
这一觉醒来,总觉得有什麼消失了,很突然的那种,却怎麼也抓不回来。
「可以描述一下,你睡著之前的记忆吗?」央泽拿著板子,端起医生的架子问道。
苍南隼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肚子,看起来很自然,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他的神色开始有些放空,似乎一下子对记忆茫然。
「不用刻意去想,等想起来再告诉我,就行。」状况似乎比央泽原先以为的严重。
「麻烦简单做个自我介绍。」
「嗯,我是苍南隼,今年15岁,是一个旅行家,梦想是绘製出世界地图。」
「这个梦想,进行多久了?」就著苍南隼给出的讯息,央泽追问。
「将近三年了吧?我是不是生病,病的很严重?」苍南隼话锋一转,情绪突然阴沉下来。
他好像想起什麼,又好像忘记什麼,苍南隼不能肯定,只是从医生和瑟斯昂的态度中,他知道自己的认知,和他们的并不一样。
「怎麼这麼问?」央泽制止瑟斯昂,不让她打断,自己又继续问。
「告诉我实情好吗?我不是赖床而已,对吧?」苍南隼神色恢復平静,语气诚恳的说,眼神飘向瑟斯昂。
「请你配合,我正在弄清楚,你不用太紧张。」央泽没有正面回答。
「嗯……」苍南隼张张嘴,却没再说出什麼,决定安静下来,配合医生。
「你知道自己的肚子是怎麼回事吗?」央泽注意到,苍南隼表现出不安时,手自然的抚摸肚子,随著那浑圆画圆,似乎能让他安心。
「是我和昂昂的宝宝啊!」苍南隼回答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灿烂笑容。
瑟斯昂却因此沉下脸,只是表面努力维持不动声色,阿隼他……
「在你的认知中,和瑟斯昂什麼时候认识,又是什麼关係?」央泽扳著脸,表情严肃。
「瑟斯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我们在一起虽然只有三个月,但是她是我的唯一、我的一切。」那张算不上绝美的容顏,露出打心底升起的笑意,温和的语气,显露真挚的情感,就连央泽,下意识信以为真。
只是不管是央泽或瑟斯昂都清楚,那不是真的……
「阿隼……」瑟斯昂无法形容,现在自己心裡的感受为何,这应该是自己,期待听见的话语,只是期待化为现实时,感受到的并非是暖心和快乐,反而酸酸涩涩,胸口的纠结更为深刻。
「嗯,真是抱歉,昂昂,我一直没有好好和妳表白,我是非常认真的,妳感受到了吗?」苍南隼以为瑟斯昂的不可置信,纯粹是因为幸福来的太快,让他懊恼,有些话应该再更早以前就说出来的。
「昂昂,我不比妳聪明多少,至少在处理感情的时候,我比妳还笨拙、还要更彆扭……我以为,怀上妳的孩子,就可以让妳安心,不过好像让妳更不安,我很抱歉,现在我还生病了,又要麻烦妳照顾。」看著瑟斯昂捂住自己的嘴,隐忍不发,双眼却蒙上水雾,让苍南隼很是心疼,直恼自己的愚蠢,自以为的为她好,却让她心裡那样难受,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为什麼自己从来不曾做过。
「呜呜……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阿隼不嫌弃我,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才不麻烦,我喜欢照顾你,照顾你我很开心!」瑟斯昂扑进苍南隼,语无伦次地说著。
央泽看得动容,即使知道,苍南隼为自己建立虚假的记忆,却无法将他此刻,流露出的情感,一同认为是假的……默默退出病房,央泽把空间留个两人,现下自己的存在既尷尬又多餘。
「对不起啊昂昂,让妳久等了,谢谢有妳,一直在我身边。」摸摸瑟斯昂的脑袋,苍南隼带著宠溺的微笑,温柔的表达,自己的情感,他觉得迟到太久,但是怎麼表示都不够。
「我才要谢谢有你,从来没有人,愿意把我当成一个人对待。」瑟斯昂抬起头,哭花的顏面,依然掩盖不住双眼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