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火光,贯穿了夜空。
如同一道金色的利刃。
光芒划过构装体的铜质外壳,切开银色的铰链,从核心水晶中央齐齐平过。分割开的水晶的两面,正倒映着这灼目的火焰,彼此相对而缓缓转动着,四散飞开。平整如镜的切口之上,高温在金属上留下了一圈暗红的印记,正逐渐消逝着。
穿着黑色风衣的工匠们微微张开嘴巴,那灼目的光华像是洞穿了他们的风镜,直刺入他们的视野之中,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之后,视野彻底转入了黑暗之中。有些人甚至吓得尖叫一声,扯开风镜来,闭着眼睛,眼泪横流。
“那是什么!?”
工匠的首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心中的震撼无法言喻。
但在此一刻实在有太多人在问出这个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
大多数人只从那画面之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金红光芒,由于在过暗的底色之下,强光甚至在画面上留下了一道残影。
镜头仍向着正上方,停顿了大约几秒钟——观察稍微仔细一些的人,才捕捉到画面之中尖尖的雪松的尖顶,所指向的夜空之上,似乎闪烁着一片黯淡的星子,那里如同发光的粉末一样,正纷纷洒洒从半空之上坠落下来。
远远地,在漆黑的林地之间,背景里发出稀里哗啦一片碎片坠地之声。
“你们看到了吗?”
“你们听到了吗?”
人们不住询问其他人,但大多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不过在更高的空域之上,此刻一只漆黑的‘眼睛’,如同剔透的水晶嵌于流线型的外壳之下,扇动着银色的羽翼,正安静停于云层的下方。它微微收缩镜头,‘咔嚓’一声拍下这一幕,然后转化成图片,传输到几公里之外的某一个系统之上。
方鸻回头看了一眼,沉沉的眸子里映着远处城垛之上篝火的光芒,他举起左手,用手一框,将图片从光屏之上截取下来,然后拖入聊天栏之中,发送出去。
几百米之外,爱丽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与希尔薇德对视一眼。舰务官小姐像是读懂了她目光的含义,笑着问道:“给我看看?”
爱丽莎点了点头,将图片展示了出来,再经由她与砂夜一同修饰之后,配上文字,交由一旁正摆动着小尾巴的妮妮发了出去。妖精小姐用自己的权限,在社区之上建了一个账号,ID叫做‘骑士先生的妖精小姐’。而这个ID,未来将作为七海旅团发声的‘官方账号’。
这个账号的名字据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某人皆一度表示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另一方面但塔塔小姐安之若素,对此三缄其口。大部分人更倾向于相信一贯可靠的妖精小姐,私底下纷纷认为船长大人是个变态,竟然对于妖精小姐也有非分之想。
对此天蓝曾好奇地询问过希尔薇德的意思,但狐狸小姐只是微笑不语,甚至可能还开心地摇了摇‘尾巴’,叫人猜不出其想法来。
大约在几分钟之后,人们便看到了那张经过处理的图。
在那个名为‘骑士先生的妖精小姐’的ID所发的帖子下面,只不过简单地配了一行文字:
‘火焰荆棘——’
人们曾经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金红的火光从森林之上生长而出,经由延长曝光,宛如一道道交错的线条,它们彼此丛生,仿佛是一片金色的丛林。
而在那金色的荆棘的上方,交错的线条剖开的是一个个细小的光点,它们几乎微不可察,只是在被击中的那一刹那才发出微弱的鸣闪——当这些闪光连成一片,便形成夜空之上最令人绝望的一幕图景。
在绚烂与璀璨之中,毁灭的光芒。
又过了片刻,社区之上多了更多的帖子,其中还有一些视频,虽然十分晃动,并不清晰,但还是从不同的角度让人们看到了那一幕的发生。当金色的光芒在刹那之间从森林上方闪现之时,形成了交错的光网,每一道光线都至少覆盖了一个目标。
那些被高温剖开的构装体,仍闪烁着火焰的余温,在半空之中散开,然后跌落下来,纷纷洒洒,形同光尘。
“哼,你能直播,我们也能。”矮人看着夜空之中的火焰熄灭,嘀嘀咕咕地拖动了一下光屏,抓起自己插在雪地之中的斧子,用另一只手比划着为帖子改了一个TAG‘高清,第一视角,亲历者’,然后在收费一项上打了个钩。
不远处树稍之上一只‘眼睛’微微放大,方鸻不禁也一笑,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将这一画面截入直播之中。社区之上,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们早已笑出了声来:“哈哈哈,这家伙也太有意思了吧。”
“奸商!”
“但更有意思的不是直播的人么?”
“这可是卖队友啊。”
可惜,某位矮人对此毫不知情。
但比起直播,还是在现场的人可以将这一幕看得更加清楚——巴德-黑羽握着自己的剑柄,一动不动,犹如石像,沉沉的目光注视着远处那交错的光芒,犹如一闪即逝的金色利剑,经由执剑人之手,刺向夜空。
他看着那化作火光落下的细小光斑,心中想到的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场战斗,那赤红如雨的光束,如末日的裁决一样坠下。
但没想到,它们真具有精准攻击能力——
那这就已经不是歼灭者的攻击模块那么简单。
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索林之星!?”
一片片战栗的声音,正从那些黑衣的工匠之间此起彼伏着。
“他从哪里得到这个……?”
“难道龙之魔女……”
“这怎么可能!”
巴德-黑羽注视着那片熄灭的星辰,转过身去,从正呆滞的那个联盟的官员手上拿走水晶。后者微微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水晶记录了之前的信息?”巴德注视着他问道,他点了点头,“再去另外找一个水晶来。”
“等下。”
但看守者根本不予理会,收起水晶,转身向营地之中走去。在他身后,黑衣的工匠们仍旧未从之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只是职业的本能,促使他们彼此询问着手头还剩下多少可用‘资源’:
“各位,我们还有多少发条妖精?”
“已经全灭了。”
“但我还有几只。”
“对方要是真掌握着索林之星,我们应当怎么办?”
“要不要继续下去?”
但还是领头的工匠反应了过来,大声开口道:“各位,不管那是不是索林之星,”他的声音忽然带着一丝颤抖,灰暗的目光中隐隐有些不安——仿佛记起了印象之中的那些传说,那悬浮于黑暗的空间之中,彼此并列的一行行闪烁着冷冽光芒的‘星辰’。
他不由自主记起了导师对自己叙述过的那些传说,死亡,毁灭,与主导者的一切——但那还是十四年之前,他尚还年轻。而在那个时候,在那场被称之为‘拜恩之战’的大战之中,他和导师一起对上那些来自于象牙塔中的老对头之时,也未曾这么惧怕过。
不过他回想起那时的经历,只记得遮天蔽日的灵活构装,与魔导构装体,以及自己导师在面对大军压境时的从容,才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向所有人命令道:“但他掌控的数量还不足以使用‘苍之权杖’,没有什么好惧怕的,我们仍有数量上的优势——”
他用力将手一挥:“先左右散开,保证我们不至于丢掉这个战场。听好了,你们需要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我猜那些索林之星不过是他偶然之间得来的,他使用的方法,也未必真正知晓其秘密……”
这样的话语稍稍安抚了人心——
又一片发条妖精从营地之中升起,向着战场上空飞去。而在那里的夜空之中,被第一轮袭击过后的‘妖精之墙’,正在人们的注释之下,缓缓解体。此刻来自于更上方的画面之中,人们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构装体,正排列成一个巨大的矩形,而这个矩形已经难以维持其形状,正在四散飞离。
“那是妖精之墙啊?”
仿佛有人这才发现了半空之上的景象。
有人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鸦爪圣殿一方的工匠人数不少啊,他们不会真被一个人打得溃不成军了罢?”
“这也没办法……你们也看到了……”
“那真是发条妖精么?”
“可发条妖精也能攻击!?”
但人们或多或少记起了两天之前那场战斗:“他好像的确是在那时也用过这么一手,可不是说那是类似于歼灭者的攻击模块一样的东西么?”
“而且他们说那是一个工匠团的杰作,现在怎么说?”
“现在的问题是,这真是他一个人控制的?”
只是这样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方鸻早已移回了注意力,正仰头看着半空,只是他当然看不到几公里之外夜空之中的情形。
但那一刻他心中仿佛有一种明悟,犹如一位高大的、鬃毛飞扬的狮人圣骑士此刻正站在自己身边,点燃了烟斗,默默看着龙啸山脉黑沉沉的阴影——从北方的山隘吹拂来的凛冽寒风,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在面对战斗妖精之时,普通的发条妖精能做什么?答案是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逃走而已。但怎么逃,对于大多数黑衣工匠来说,是一个下意识的答案,用自己最习惯的、最擅长的方式。而这个答案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只是对于方鸻来说,那是一个在心中早已推演过无数次的路线——他仰起头,此刻目光此刻所注视的方向,正是发条妖精们逃逸的方向——云层之上。
它们不可能继续向下,那就只能向上,云层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方鸻轻轻举起右手,篝火的光芒正被北风吹得一斜,连同他的影子也在城墙之上一斜,光与影淌过他的指缝之间,勾勒出‘孤王之傲’的每一个细节。
远处,希尔薇德正用记录水晶正拍下这个画面。
而在所有围观者的眼中,是画面的严重的割裂。分隔成无数细小方格的画面,正忽然之间划分出一左一右的截然不同,在左边一侧的画面皆在向上爬升,而在右边一侧的画面之中,那沉寂的森林上空,正缓缓升起一片闪烁的、暗红的星辰。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从未想过,发条妖精可以如此之美。
可为什么是这个形态?
异体?
这片星辰落在黑衣的工匠们眼中,则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画面,“它们追上来了!”对方果然不止能攻击一轮,好在他们对此早有预料,“还好它们的速度并不见得比我们更快,只要到了云层之上,我们就仍有机会。”
眼下看来,这个机会很大。那些‘索林之星’的速度并不比一般的发条妖精快上许多,而且对方之放了不到一半的数量上来——等他们到了云层之上,再借着云层的掩护四散开来,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得上。
但来自于龙啸山脉的北风,好像忽然之间变大了些许。
高空的风吹得乌云四散开来,露出黑压压的云层之间细小的缝隙,只是背后露出的,并不是星光。
好像是突然之间,黑衣的工匠们手微微抖动了一下,正飞速转动的导轨好像一下子慢了下来,他们齐齐仰着头,带着风镜,但脸上皆恍然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
落针可闻。
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的社区之中。
方鸻举起的手,轻轻压了下来。
而人们所看到的,是一片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星辰,正在缓缓穿过厚厚的云层,从对流层上方,如同陨星,坠向地面。
那是一道道浅浅的、黯淡的、红色的线条,正从天空之上,连向森林,每一根线条的末端,皆是一只披着流线型铠甲的,精密的构装体。它们黑沉沉的视讯水晶之中,闪烁着一点红芒,注视着广袤的大地。
与它们的,敌人。
那密密麻麻的星光,已经超过交战双方投入的兵力的总和。
人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但只是一个本能,在促使他们在脑子里疯狂地报着数:一、二、三……六、七……
十一、十二……
三十……
四十……
他们很快就数花了眼睛,但实际上已经用不着再数下去,这是一百,还是两百?但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关键是——
“这、这究竟是什么?”
那个Steel的专业分析师,面对这一幕也卡了壳。
一个叫做这一刻在直播间之中亮了一下,班布里奇只是遵循着自己的习惯,在每周的第一天进入各大赛区的论坛,收集一些细节的资料。只是他在点开第三赛区的版面之时,不由为里面帖子的数量惊了一下。
虽然第三赛区一贯是几大赛区之中关注人数最多的赛区,但一般来说,热帖的数量也达不到这个数量级。他敏锐地感到有事发生,下意识找了那个最多回复与关注的帖子,点了进去。
而在点进去的一刹那,班布里奇就愣住了。
他看了好一阵子,才回过头去,用手肘碰了碰自己身畔的同伴:“你最好来看看这个。”
FOX放下手中制作了一半的构装体,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团队之中的首席分析师。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面前已经设置为可见的光屏,微微动了一下,各大赛区皆有自己不同的版面,作为一个大赛区,第三赛区的风格他还是一眼认得出来的。
在另一边一个毫无坐相的金发青年也向着这边看了过来,看到光屏之上的画面,忍不住嗤笑了一下:“班布里奇,你怎么又去那些眯眯眼的地盘了。”
FOX闻言回过头去,严厉地看了后者一眼。那金发青年一窒,连忙举起手来,表示自己只是无心之失。“你要是在公共场合说这样的话,”班布里奇淡淡地答道:“老大明天就能把你踢出团队。”
“好的好的,我错了。”那青年一脸不在意地答道。
“这是什么?”他又指着那画面问道。
但没有人理会他。
FOX只看了一眼直播的情形,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有些意思。”
“这是……”
两人互视了一眼,异口同声:“余量。”
那年轻人听得云里雾里,但见得不到两人的回应,轻轻哧了一声,起身来吊儿郎当地从房间之中走了出去。
FOX也不在意,将那个画面来回重放了两遍,灰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这是谁?”
班布里奇看了看帖子里外,摇了摇头——虽然有翻译,但并不能解决文化的差异与流行词汇,在看不懂‘梗’的情况下,他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判断哪些人说的究竟是什么。“不太清楚,不过这个操作是……”
“迅捷战术。”
FOX已经认了出来。
迅捷战术。
冥女士双手抱头,有些放松地躺在吊床之上,晃来晃去,仰着头看着那画面之上的景象,嘴边的笑意正越来越明显。“学到了嘛,小家伙,可惜怎么有点怪怪的,这些细节的改动是谁教的?怎么不伦不类的。”
她微微眯着眼睛,侧过头去,看着舷窗之外一片平静,月色如澜的云海。
社区上的大多数人,在上百只‘灾星’四散开的一刹那,其实都已经认出了那个著名的战术,也只有那个战术,能在短时间内对于如此之多的构装体如臂使指。
可事实上,这些细节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当铺天盖地的暗红色星辰穿过云层,缓缓降下时,一切言语形容都失去了意义。那一刻仰着头的黑衣工匠们,脸上所见的,不过是目睹末日一般的景观而已。
抵抗,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们其实有一个工匠团?”
“但真的有那么多人会操控索林之星么?”
无论是哪一个猜测,都令人无法接受。
只有FOX脸上神色如常,他指着那重放的画面说道:“你看到了么?他其实并不能控制这么多发条妖精,但三分之二的发条妖精直线下坠之时,另外三分之一的发条妖精在调整方向。只是他切换的间隔非常之短,这证明他对于余量考量异常熟练,发条妖精单一动作的悬停、直航,在他手上都是可以利用技巧。”
“这说来简单,但要实际运用非常复杂,尤其是这么大规模的控制之下。如果稍一不注意,或者是反应太慢,一部分发条妖精就会远远偏离,从而花费你更多的精力去调整。这会让操纵者陷入一个恶性循环,最终的结果就是所有发条妖精皆乱作一团。”
“你的意思是?”班布里奇问道:“他没有犯过一次失误?”
“可能有一些细微的失误,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了,无伤大雅。”
FOX又回过头,问道:“这是什么表演么?”
他有点搞不明白,一个人控制这么多发条妖精的意义何在?上述那些操作,对于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一般来说——发条妖精之间的对抗,往往发生在工匠团之间。有这个操作水准的高手,怎么可能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用个伪龙骑士或者主构装体直接去把对面打得溃不成军,它不香么?
班布里奇摇了摇头,他也才是刚刚进入直播间而已,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是下一刻,两人齐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大叫一声:“Whatthefxxk?”
那画面之上,一片金红的光雨,正从天而降。
这是个啥玩意儿?
灰之王脑子里第一次产生了错乱的感觉。
黑衣工匠的首领重重地后退一步,厚厚的手套上的魔力引路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魔导炉发出一声蜂鸣,插在那里的一枚储法水晶‘咔’一声裂开一道裂纹。
他脸色微微有点苍白,甚至带着手套的手时至此刻还颤抖不已,他颤抖着举起手来,除下了戴在头上的风镜,无力地丢到一边。因为视野之中已经漆黑一片,再戴着这个东西,实际上已经没有意义。
他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大半个团队,几乎每个人都在做一个同样的动作。而还有一些人,其实无非只是僵在那里没动而已。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有些干巴巴的,竟然发不出声音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所带领的团队,竟然会在一个年轻人面前输得如此之惨。
当然,那只是发条妖精的对抗而已。要是面对面,他自认为自己还有一战之力,他还有其他构装,以及几十年的经验,可这样说也无非是挽回一些并不必要的自尊心而已。他心中明白,输了就是输了,不论是哪一方面。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对方似乎真没有掌握‘索林之星’的真正用法。
“收缩防线吧,放弃一线的斥候们。”
巴德-黑羽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仿佛对这一切并不意外。他手中握着那枚水晶,看着自己手下的工匠、巫师与骑士们,淡淡地开口道:“前线的斥候们复活还有一塔里亚刻左右,他们或许能给我们带回来一些一线的情报,不过在那之前,离开了这座营地,我们对于外界的感知就等一个盲人。”
他指了一下其他方向:“去准备防守,无论他们打算进攻什么地方。同时派出第二批次的斥候,如果我们无法掌握战场的主动权,那么我们就用人命换时间。与其他各营地保持联络,我需要拿到第一手信息。”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那个联盟的官员默然无声,一时间似乎整个营地都有些沉寂。在这黑夜之中,失去了主动,这意味着接下来他们可能需要被动应战了。
在山岭线的这一边,一共分布着三座灰骑士的营地,从东往西——中央的营地正是他们的主力所在,而左右两侧摩费恩与另一名鸦骑士带领的军队,未必能轻易防得住对方的骤然袭击。
尤其是在无法预知袭击会从什么方向上到来的情况下。
更重要的是,在得到真正的消息之前,没有人谁敢轻易动弹。因为无论如何,防守营地,总要比在黑夜之中野战来得安全得多。但这样一来,他们在互相支援之间至少有半个小时左右的真空期,在这段时间内,他们等于说失去了兵力上的优势。
甚至有可能还处于劣势之中。
巴德-黑羽默默地握了一下自己的剑柄,心中已然认识到,这正是对方的策略。不过他并没有开口,经历过无数次冲突与争斗,甚至是十四年前那场战争之中幸存下来的老兵,他有理由相信自己仍旧可以抓住胜机。
社区上一时间沉寂了下去。
大多数人,或者应当说所有人几乎都没看出来,方鸻在多控之时所用上的‘余量’技巧。
他们仍在设想,那是一百只,还是两百只?
但又怎么可能?
他是怎么做到的?
事实上人们暂时还没有从那巨大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那支从天而降的构装体大军,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并不知晓。但每个人都忍不住会将自己代入其中,如果自己控制着这么一支军队,那又会如何?
那震撼的画面,即便只是设想一下,也足以令人战栗起来。大多数超竞技联盟的观众们,其实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代入其中的‘英雄人物’而已——而那夜空之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只让他们在此一刻宛若亲见。
那就是他们需要的,扶狂澜于既倒的英雄。虽然那只是一个设想,但虽然先行一代的老去,第三赛区真的已经沉寂了太久太久。
人们心中的期待是如此的迫切,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讨论的欲望。
在弥雅的组群之中,有人只连打了几个:
“666。”
那种慧眼识人的感觉,让狼族少女笑得特别开心。
在那璀璨如华的金色光雨降下之后,森林便完全恢复了寂静。
画面之上也再没有如此精彩的战斗,只偶尔有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但并不是在和他们讲解,不过是在通报鸦爪圣殿一方斥候的位置而已。而那些坐标,是相对于受赎者一方的位置而言的,在一片黑漆漆的画面之中,鸦爪圣殿乃至于联盟的人并不能得知受赎者一方究竟在何地,因此也无法通知自己人回避。
何况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
只有不断有人倒下,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了前线的每一个灰骑士的斥候,他们永远无法察觉敌人在什么位置,而攻击只往往会来自于意料不到的地方。最终恐惧转化为了崩溃的情绪,鸦爪圣殿的斥候们再无心战斗,开始逃离。
灰骑士对于前线的感知与触觉,正在一点点消逝。
森林陷入了黑暗之中,隐藏于其中的行猎者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大约有半个小时左右,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其间没人知道受赎者一方的兵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每个人都无声地等待着消息,只是有时候寂静也是一种恐惧,尤其是一方更承受着无形的压力。巴德-黑羽有几次都打算将手放下来,可考虑要不要全军压境,这个时候主动去进攻灰鸮镇更好一些?
但理智让他明白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想法,或许对方正等待着他们离开营地,然后从黑暗之中给予他们致命一击。他不怕承受损失,但黑暗之中带来的混乱,有时候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之前的战斗,让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联盟的官员来回走了几圈,但没有人理会他——他不知道真实的战争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如此令人焦虑。他几乎产生了一个幻觉,仿佛看到那些袭击者只是隐没了身形,融入了一片茫茫的雪原之中,无声地徘徊着,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他挥了挥拳头。
不过大多数人尚还沉得住气。
“这里是灰鸮镇北方一代的地形图,各位,发生战斗的应该是在走私者树林这一带。”
Steel的首席师沉寂了一阵子之后,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张网页地图,放在了帖子下面。他用工具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解说道:“……虽然不太清楚受赎者一方目前到了什么地方,不过从距离上来看,他们应当还没进入攻击阵位。”
“如果我是鸦爪圣殿一方,应该还会派出一波斥候。用消耗一点星辉的方法,用人命换情报,我相信大部分指挥官都会做这个选择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正在与第二波斥候缠斗。”
事实上也差不多。
只是这一次方鸻在直播之中关闭了团队语音,他要开始寻求一击必杀的机会了。
鸦爪圣殿一方拿到消息有一刻钟的滞后性。
等到复活的斥候纷纷走出祭坛,并将自己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刻得到的信息托盘而出之时,灰骑士们开始在地图上标注对方行动的路线——但随着红色的线条,在地图上渐渐增多。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那东一条西一条的线段,根本看不出任何有效信息,这显而易见的,对方早已知晓他们的计划,从调动上就把他们碾压了一遍。那个幕僚骑士重重一拳砸在沙盘之上,砸得沙盘都晃动了一下,“他们至少分成了二十多支小队,这些小队之中肯定存在一支或者多支主力,但我们根本无法确定。”
“对方甚至可能可以有效地指挥到每一个人头上,对方的多控能力,刚才你们也看到了……”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
巴德-黑羽倒是没什么意外,他用剑柄敲了敲地面,答道:“再等等,再派出一波斥候。另外,向费摩恩他们的方向也各派出两队斥候。”
只是他话音未落,忽然之间一个传令官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守者大人,我们失去了与费摩恩大人的联系。”
风卷动着篝火,发出低沉的噼啪之声。
……
雪光映衬在松林之间,明晃晃一片。
但在远离战场方向,靠近走私者山岭的山脊线上,很少会有人想到,有人会绕过他们来到这个方向。何况比起一片漆黑的林谷之中,沿着山脊线一带行军,明显要容易被发现得多。
只是此时此刻,仍旧有几道不为人察觉的影子,在山林之中的穿行。他们大部分穿着长长的斗篷,作游侠的装束,灰白色的斗篷,很好地为众人在雪地之中提供了掩护。何况这一行人一共不过才十来个人,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为先前那一场大战吸引过去的时候,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个方向。
何况陡峭的山壁,也为灰骑士们在这个方向上提供了严密的防护。
不过那几个人很快停了下来,并纷纷将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安置在地上。他们这才齐齐回头看向一个人,那人不过是个年轻人,头发略微有些卷曲,身上穿着炼金术士的大衣——但其实领口不过才四颗银星而已。
“白月,轮到你了。”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手放在那些灰色的水晶之上。一道道闪烁的光门展开,从后面露出一台台银色的、四肢如同刀刃一样的构装体,它们静静地半跪在原地,优雅的形态,与静悄悄的森林相得益彰。
年轻人有些惊叹地看着这些构装体,他早已听说过这些构装体的大名,但这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能天使。
银色维斯兰的专属异体构装。
“向艾德先生发消息吧。”游侠们看着这一幕,开口道。
但幽寂的林地之间,一个安静的声音传来:“不用了。”
众人抬起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那只悬浮在半空中,浑身上下散发着荧荧光芒的妖精小姐。“妖、妖精……?”白月看着这一幕,有些吃惊地喊了一声。
“我是塔塔-大拇指-晨星,银之塔的学者,”妖精小姐举起一只手来,“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塔塔。”她眼眸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那些半跪在地上的银色构装,眼中也闪烁起同样的光华,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缓缓站了起来。
……
洛羽也正在起身。
他抖落身上的积雪,从个小时之前,他们就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身后的那场大战,几乎与他们无关。不过天蓝他们已经布置好了法阵,他这才举起法杖,来到那法阵一旁——并抬头看了看一旁的箱子与博物学者小姐。
姬塔轻轻吸了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洛羽。”
“我也好了。”箱子难得回答了一句。
然后两人齐齐向前一步,走到那法阵之上。天蓝有点好奇地退开,拍了拍手,看着他们。
而洛羽默然不语地低下头,用法杖的杖尾,在雪地之上画了一个浅显易懂的符号——那个符号在任何一个施法者看来,皆是最入门的技巧。而与之相匹配的,是它广为人知的名字——领法术,启动符文。
一道亮光,从元素使的脚下蔓延而出,沿着法阵的曲线,连向姬塔与箱子。两人脚下依次亮起十二个符文,再经由这些符文,连向远处更多的,前来辅助他们的术士与元素使们。
每个人手中的法杖,都微微一亮,而正在那一刻,洛羽举起了自己的元素使法杖。
远处,风雪之中的山坳里,正是一处闪烁着火光的营地。
一道灰色的光环,从年轻的元素使身上扩张开来,它以一种人们所难以想象的速度扩散了出去,犹如空气里一圈荡漾开的涟漪。那个涟漪越散越广,直到将远在千米之外的火光,一起笼罩了进去。
而正是那一刻,以太之海与物质界的某种联系,一时间断裂开来。
灰骑士的营地之中,费摩恩正怔怔地抬起头来,随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一把将身边的传令官揪了过来,吼道:
“我们与看守者大人的通讯中断了,立刻派斥候出去,越多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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