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权号沉默……”
“勇敢约翰号沉默……”
“鸢尾花号退出战斗序列。”
“我们还有七艘船尚可以行动。”
通讯频道中好像一时间变得沉寂了许多,方鸻平静的目光扫过整个弯曲的,被炮火染红的穹顶。
对于影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有一条陌生的‘小鱼’忽然从云墙之中闯入了它们的核心防卫圈内,虽然有些意外,但无伤大雅。
它们调动了左右两翼,与上下拱卫着主阵的数支分舰队,大大小小三十多艘战舰对于这支闯入的舰队进行围追堵截。那场面看似浩浩荡荡,但其实并未对影人主力舰队的阵型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对于场中的人来说,那却是末路一般的景象。
远远近近看去,四面八方一时间似乎皆是那造型奇特的舰队的影子。它们炮口闪着光,令炮火在战场上形成了一道幕帷,周围不断有船起火燃烧,并拖着长长的浓烟坠入云层之下。
“金棘号退出了战斗序列,还有六艘船可以行动。”
红叶的嗓子好像也在烟熏火燎之中变得沙哑起来,吃力地通报着。
天空虽广,但此刻似乎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四周沉静了下去,炮火的轰鸣声一时间似乎消失了,只剩下方鸻平静的命令声:“命令舰队,继续向左转。”
此刻的他,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舰队指挥官这个位置,下达的命令不再表现出明显的犹豫,也不再需要去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向左转越来越偏离目标了……”红叶注视着风元素探测仪上的闪光,张了张口,但想了一下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了肚子里。
这时候她已经无心去质疑了,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炮火的轰鸣声,持续不断震颤着的甲板与船身,似乎盖过了众人思考的能力。
但方鸻似乎察觉到了这个自己临时的舰务官的想法,开口答道:“这个时候存活下去才是我们的目的。”
“如果存活下去才是我们的目标,那我们根本就不该冲进来。”六影的脸上被硝烟染黑了一片,用手抓着船舷,在一旁喃喃自语道。
方鸻摇摇头,既是在向她,也仿佛是在通讯频道之中向还剩下的所有人解释:“只有在这里,存活下去才是我们的目的。”
“但我们的实力太薄弱了,一共不过十多条船,主力舰一艘也没有,”六影忍不住说道:“要是他们当初多给分配给我们一些船就好了,眼下我们甚至连扰乱对方阵型也做不到。”
把兵力均分是多么天真的想法,也只有对战场没有半点认知的小姑娘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其他船上的舰长们对此皆是沉默。不过他们认为六影至少说对了一点。
他们这支分舰队的力量在影人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但卡卡摇摇头:“……我们已经改变了战场上的势态了。”
影人正在收拢了整个舰队的阵型,因为它们发现为了拱卫自己的旗舰,似乎让这支突然从云墙之中杀出的分舰队吸引了过多的注意力。
而前方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舰队,再加上军方的两支支舰队正在广袤的空海之上汇合于一起,与另一个方向上的芬里斯人的舰队一道形成明显的攻击锋矢。
影人敏锐地察觉到,对手似乎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个机会,对方认为自己可以抓住它们舰队一刹那的混乱,并在一场决战之中扩大胜机。
并彻底在这空海的战场上撕开一道口子。
或者说,至少是里应外合,给予它们的舰队重重地一击。
但它们谨慎而又明智地意识到,对手似乎犯了一个错误,那个所谓的机会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它们所调动的舰队在战场上并不重要,它们在战场上还有更多的后备力量可以投入。
那就是绝对优势的兵力——
但作为战场之上敌对的两面,影人们显然不会去提醒自己的对手,因为在战场之上,致命的错误往往就是致命失败的开始。
现在摆在影人一方的指挥官的面前是两个宽松的选择,一是避开选召者的锋芒,对手想要选择决战,那么就不给予他们这个机会。
至于另一个,则是将计就计,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令对方一头撞在这铜墙铁壁之上,撞得头破血流——不,甚至或许是灰飞烟灭。
这等于是选召者们因为一个致命的判断,将战场之上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但对于一个优秀的指挥官而言,又有多少人经得住这样的诱惑——即当敌人作出了明显的‘错误’的判断之时,不亲手葬送他们的全部希望,从而将对手推入深渊的绝境之中。
对方在寻求一场最后的会战。
而对于它们一方来说这似乎也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不用在在意对方令人厌烦的牵扯,只用一场战斗就可以彻底结束战斗。
胜利与否已经不言而喻。
此刻写在这战场之上的,对于影人来说已全是正确的答案,而唯一的剩下的问题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它们究竟选择哪一个答案。
而影人们选择了理所当然的,最为正确的那一个,也是最为效率的那一个。
“影人的舰队列阵了……”
从舰队通讯频道之中传来的声音似乎都带着颤抖。
白雪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通讯水晶,她正抬起头来,一双平静的眸子注视着前方,那明晰清澈的目光穿过了空海之上如晦的硝烟与云雾。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这位披着一身银甲的少女握着自己的通讯水晶,步伐轻盈地走下了自己的指挥桥,推开了下面的大门,来到了甲板之上。
冰冷的雨点扑面而至,落在她如玉石一般的额头上,沿着精致的脸蛋一缕缕滑落,狂风呼呼作响,空气之中夹杂着硝烟与血的气息。
位于甲板上的拍摄机位似乎为这边的动静所惊动,齐齐转了过来,将这位女神一般的人物映入了画面的中央。直播间内一片沉寂,虽然许多画面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之中黑了下去,但仅剩下的一些还是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幕。
许多人都认识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但少有人听说过‘白雪’这个名字,而直到那一刻,他们似乎才意识到——银色维斯兰,并不只有一朵盛开的玫瑰。
但那些平日里少女所追求的东西,此刻似乎皆已抛诸脑后了,在她注视着长空的目光之中,只看到一支又一支影人的浮空舰队,正在汇拢过来。
仿佛在银色维斯兰的正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壁垒,只是那壁垒的后方,还有点点闪光,她知道在那个地方,还有一支属于他们的舰队。
只是还剩下多少?
白雪抬起头,目光注视着上方阴阴沉沉的天空,又看了一眼下方仿佛无垠的云层。她知道,影人们一定还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正如同影人们知道,他们正在寻求一决胜负的机会一样,对方给他们备下了一道完美的防御,但他们又何尝不是求仁得仁?
她拿起了通讯水晶,左右两方张开的白色的羽翼,那正是银色维斯兰舰队一面面雪白的帆船,浮空舰之间彼此并列着,从正面形成了一道一往无前的锋矢。
“各位,话不多说,”白雪开口说道:“接下来是最后的战斗,我们的结果已经注定,大家都心中有数。或许待到胜利之后,与各位再在艾尔帕欣的庆功宴会之上相见——”
她将拇指轻轻放在漆黑的水晶之上,雪白的指套上浸了雨水。
“祝各位好运。”
少女轻声开口道。
而远方传来回应的声音:“银色维斯兰,祝你们好运。”
以及那一道道交织的通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朋友们,祝你们好运。”
“祝芬里斯的兄弟们好运——”
“也祝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足够好运,哈哈!”
那魔法的传讯背后,则是所有人共同的决心,白雪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将拇指按了下去——一道暗红的光芒从通讯水晶之上闪过,然后一切都陷入了消寂的状态之中。
四周变得安静了下去,似乎只剩下狂风呼啸,与炮火轰鸣之声。
但在一场战斗之中,正确与效率,有时候并不能决定所有。
还剩下三艘船,正摇摇晃晃地在炮火之中前进。
方鸻所在的风船也又中了一发炮弹,炮弹命中了舰艏,并在那里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火苗顺着风灌了进去,下层甲板已很快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只是船上剩下的人手,已经难以阻止火势的蔓延,何况他们所剩下的资材,也所剩无几了。
但方鸻像是没有察觉这一切一样,只用手抓着船舷,立在业已倾斜的甲板之上,仰着头,注视着空海之上所正在发生的一切。
影人们正在调动它们的舰队,那一支又一支汇拢过来的分舰队,正在整个空海之上形成一张严密的包围网——但那张网并不是向内的,而是向外的。
它们似乎已经不再在意其内部的这条‘小鱼’,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决战的战场之上,它们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对手,令这场持续了将近一夜的空海大战画上一个休止符。
那将是一张天罗地网,等待着银色维斯兰,等待着选召者一方的舰队的,似乎只有覆灭的终途。
“影人们正在调集舰队……”
“我们上当了,我们吸引的这点注意力根本不够,它们还有的是后备力量可以投入到正面战场上……”
六影正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手脚冰凉。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只不过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夜莺罢了,决定不了这场空海大战的胜负。
个人的力量在舰队面前是如此的羸弱,甚至连单个的龙骑士也很难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苍之旅团、杰弗利特红衣队还有月尘投入的龙骑士的战斗,不过只是这庞大战局之中的一隅而已。
而真正的决战,只能是舰队与舰队之间的,炮火与血肉之间的对抗。而决定了这场战斗的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在她身边,只是对方似乎对这一切视而未见。
“这是一个圈套!”
方鸻回过头来,对她点了点头:“是的,那是一个圈套……但对于战场上的双方来说,它都具有同样的意义。”
六影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在战场之上还有双赢?”
这个问题几乎把方鸻逗笑了,他看了看这个白金色短发的少女,忽然意识到杰弗利特红衣队为什么要安排她作为卡卡的搭档。
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似乎都有同样的特质——都一样的活宝,他摇了摇头:“战场之上永远只会有一个赢家。”
“那我们要不要通知银色维斯兰的人……”六影在狂风骤雨之中大声问道,她此刻心中暗恨卡卡这个没用的机会,在这会儿一点也不帮自己说话。
而且看起来,那家伙好像还很认同对方的计划。
但方鸻仍旧是摇头,只是并没有回答,因为回答又有什么意义呢,决定已经作出了,剩下就交给上天去决定。在变幻莫测的战场之上,谁又能说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呢?
只不过至少现在为止,他们已经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
他不相信白雪他们一众优秀的指挥官,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不清楚影人们似乎在历史上经历过这样的大战。但对于选召者来说,这样的战例比比皆是。
在许久以前的年代之中,他们对于这个说法其实有一个较为通俗的解释,叫做——
一切战术转换家。
……
阿方索·佩雷德尔,那是他的真名,世人对于他有很多传说,关于他的头衔与外号也林林总总,不止一个。但其中的绝大多数,皆可以与北境的四大看守人之一的血手,或是鸦羽其名。
不过他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个朴素无华的称谓,看守人,犹如那个古老的预言的守护者,看守着风暴与黑暗,只等待着末日审判之刻来临之日。
而那传说之中的终末,似乎便是今天。
但北境的冬日,在这一天中似乎格外的严寒,令阿方索·佩雷德尔似乎也感到了一丝寥然之意。
在自己的堡垒之中,看着茫茫雪地之中犹如浪涛一样向整个北境防线发起攻击的那些圣选者们,阿方索·佩雷德尔第一次感到了动摇。
确切的说,并不是动摇,而是畏怯。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危机感,整个防线正在发生松动,而松动的背后正是崩溃,他深切地明白——这条防线上的绝大多数军事力量,皆不是他手下一无所畏的鸦骑士们。
但即便是他的骑士们,也在这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之上逐渐消耗殆尽了——这些圣选者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们平日里犹如一盘散沙,但此刻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那汇聚在一起的洪流,几乎颠覆了他对于过往的一切认知,但真正的危机,却是来自于不断进出于堡垒内城大门,并带来战场上坏消息的传令兵们。
“鹿林方向的防线失守了……”
“佩内洛堡失陷……”
“圣选者们攻占了苔岸大桥……”
阿方索·佩雷德尔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目光去巡视沙盘之上一个又一个减少的据点后面,他们还剩下多少兵力与防线可用。
可答案是近乎于冷酷无情的,战场之上没有玩笑可言,他揉了揉额头,并没有开口。只将手放在心口,一遍又一遍询问那个内心深处的答案。
但这一次,主宰者们并没有传来回应。
阿方索·佩雷德尔几乎是下意识抬起头来,而艾尔帕欣上方阴沉沉的云层之上,似乎正闪动着电光与雷鸣——只是艾尔帕欣的冬日,并没有雷霆的记忆。
他知道那是什么。
晨曦正在驱散云层,而在那里,在人们的注视之下,两支舰队已经彻底绞杀在了一起。人们只消仰起头,便能看到那支单薄的舰队,此刻正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一往无前地投入那炮火交加的战场之上。
艾尔帕欣上空正在发生一场空前的决战,漩涡已经形成,先前的决定导致了此刻的结果,在任意一方取得胜利之前,皆无法抽身于这场庞大的会战之外。
任人都看得出来圣选者一方岌岌可危的势态,只需要一点时间,胜利的天平就会向着战场上空那恐怖的阴影所倾斜,并再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但那胜利的曙光,此刻在阿方索·佩雷德尔看来却如此的遥远。
他无法相信,主宰者们竟然会犯错。
“大人,”那个传令官结结巴巴地对他说道:“我们还有支援么……?”
阿方索·佩雷德尔回过头,用冷冽的目光看着对方,但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防线正在崩溃,他们能否等到胜利的那一刻降临似乎成为了一个永恒的未知数。
“我们后面……”
传令官用几乎窒息一样的声音答道:
“就是艾尔帕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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