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既作,墨家这边的宣传声音也就被盖住。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就不需要再喊些什么。
分封制下没有狭义的民族,也不可能产生,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了没有民族概念存在的土壤,有些东西不是天生的天然的,齐国没有,楚国没有,秦赵韩魏都没有。
墨家没有挑唆什么,只是在陈述一些事实。就像是当年有人问墨子为什么要诋毁儒家一样,墨子说没有的说有那才是诋毁,有的我说了有那只是陈述,怎么能说是诋毁呢?
分封制以及其所伴随的诸侯有国、大夫有家、士有隶子弟的层层分封制的确有很大的问题,《东方未明》中唱的现实,不是分封制下田园的贵族美好,而是苦难压迫之后的勃发,那才是庶民眼中的现实。
这是一首属于齐人的歌,也是一首属于天下的歌,唱起这首歌,也就意味着墨家已经准备在这一战之后做好和天下旧的一切决裂的准备。
义师军帐内,适侧耳倾听对面齐人稀稀落落的火枪声,面带微笑。
军事主官们基本都在各自的阵地附近,现在在军帐中的都是副官,主要还是统一一下明日决战的部署。
现在适的意思,众人都已经看清楚了,需要完善的就是一些细节。
“今日交战,你们也看到了,平阴军团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获胜是必然的。”
“但是,怎么获胜,怎么以最小的代价获胜,这是问题的关键。”
面对着一众军官,适再一次强调道:“胜了平阴军团,但我们损失较大,需要修整难以再战,那么在全局上就不是胜利,而是一场失败。”
“平阴军团被歼,我们还要夺下平阴、梁父,截击临淄军团战而胜之,临淄军团不败,我们就不算胜利。”
“魏国这一次已经被我们五面埋伏,一战之后十年之内都会虚弱,吴起入秦,魏赵翻脸,楚国夺回陈地,魏人便不敢再在泗上用兵。”
“泗上淮北的事,齐国就是关键,一个虚弱五年到十年的齐国,是我们将来获胜的基础。”
“明日一战,六指那边佯攻,是为了让平阴大夫把他手里剩余的预备部队和精锐都吸引到北面。我带着第一师和骑兵以及剩余的炮兵,在南面撬开齐军的防线。”
“只要他们一调动,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攻进去。在他们反应过来攻进去,我们的损失最小,否则那些预备队和精锐还在,我们就要面临他们重新集结的反击。”
“这里面不仅是六指那边的事,和每个人都有关系。你们攻的不猛,六指那边的佯攻就不会被平阴大夫认为是主攻从而将精锐调过去。六指那边攻的不猛,我这边就要面临突进去后,齐军的预备队和精锐补上来形成争夺的局面。我这边不能一举打开局面,我们的损失就要再大上三五千人,那就不要想着拦截临淄军团,只能琢磨着攻下平阴后就和齐国媾和,齐国的主力还在,我们在处理淮北、越北、宋地等事的时候,就要担心齐国在背后下手。”
“都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明白这其中的意义。自己这边攻的不厉害,平阴大夫就不会有紧迫感,没有紧迫感,六指那边的佯攻猛烈就不会让平阴大夫下决心将预备部队和身边精锐私兵都去争夺山丘,适这边的主攻就可能面临齐人添油以至于焦灼不能快速让齐军崩溃的局面。
今日一战,已经没有人怀疑胜利属于自己这边,所要考虑的只是伤亡。
见到众人都点头,适又道:“今日宣义部宣讲的那些事,明日也要注意。举手的不杀,一个都不杀,哪怕是杀红了眼,各个连队的墨者代表也一定要注意规矩和原则。”
“心怀天下,便要有怀天下的气度。齐侯可以车裂我们的人、坑杀投降的俘虏,我们却不行。”
“我们既说天下部分齐楚燕韩,皆是天下人,那么我们也是天下人。哪有自己人杀自己人的事?”
“罪不在于那些被迫的士卒,在于那些发动不义之战的君侯大夫。这一点一定要注意。”
再三叮嘱后,见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叮嘱的了,适又看了看地图,便让众人散去,回去后传达给军事主官,一定要把决心统一一下,明日的决战一定要打的再勇猛一些。
…………
次日清晨,无风无雾,仍旧是个好天气。
战场北侧,伴随着传令兵的号令,昨日一样的套路又一次开始了进攻。
昨天下午的混战中,工兵已经在指定的位置挖掘好了炮兵阵地,十二门长管的铜炮一旦展开,就可以把山头上齐国的那九门炮赶走或是压制。
只是现在那一处阵地尚且还在两军阵线之间,需要步兵吸引山头的炮火为炮兵的展开做准备。
六指已经将作战意图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十三旅的旅帅,不需要隐藏什么,明确地告诉他们就是要用精锐换炮兵展开的时间。
这一次要比昨天攻的更猛,要直接冲破齐人昨日已经摇摇欲坠的营垒,直接威胁到山丘,才能让山丘上的炮顾此失彼:攻击展开的炮兵,第十三旅则有可能直接冲到山丘;攻击第十三旅,义师的长管铜炮一旦展开,那九门炮就要被迫撤走。
要让齐人感觉到压力,就要让第十三旅打出气势,否则软绵绵的哪里会有让齐军顾此失彼的机会。
号角声中,六指面色郑重地冲着十三旅的旅帅道:“这一次,整个师都会配合你们。十五门旅属的铜炮也全部支援你们。要一下子把第一道营垒后的齐人打崩溃,然后做出攻山丘的态势。至于是否全力进攻,等命令。”
“你们旅伤亡会大,但是你们伤亡大,全师的伤亡就小,整个军团的伤亡更小。打仗就是这么残酷。”
十三旅的旅帅点头道:“一定会做好的。但是我们的两翼的旅,也要跟上。”
六指点头道:“这你放心。你们拿下营垒,那边就会分出连队跟在你们两翼,剩余的和齐军的方阵对抗,加强你们的力量。如果你们拿下了山坡,那么两翼的齐人自然会退,两翼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不管真假攻山坡,你们这边都是关键。”
说话间,传令兵从南边跑来,说道:“适帅命令,炮兵先轰击,各部隅中开始发动攻击。适帅说,隅中一到,你们师就要在两刻钟之内突破齐人的第一道营垒,让平阴大夫确信我们主攻山坡。”
“如果一切顺利,最迟隅中五刻,适帅那边就要总攻了。”
隅中初始,便是九点钟。
此时用漏壶计时,将一天分为一百份,每一份便是一刻钟,算起来并不是后世的十五分钟,但是很接近,大约是十四分钟二十秒左右。
军中自有各种计时的手段,漏壶和日晷都要携带,以确定时间。
六指看了看太阳,此时距离总攻的时间还剩下大约一小时,炮兵们还在热身。
战场上不能确定的因素太多,但是整体的计划还是要有。规定了时间,也就意味着时间一到,不管齐人是否调动,南线都要发动总攻了,实际上也是在告诉六指:时间一到,你们这边也要全部投入,假使齐人没有被骗,那么你们这边就要打成主攻。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在传令兵的手令那里签下了名字示意自己接到了命令,便让十三旅的旅帅先去准备,他再调整一下部署。
将左右两翼的两个旅保持不动,十五门旅属铜炮全部部署给十三旅的进攻方向,他也没有再留预备队,而是将师里面剩余的两个旅也全部放在了十三旅的后面。一旦出现问题,就要全部压上。
参谋官们拿出了日晷和水漏,日影伴随着偶尔响起的炮声在铜底座上缓慢地移动着,除了炮声六指的周围鸦雀无声,军官们都在盯着水漏和日晷。
当日影终于走到“隅中”的隅字时,整个义师的阵线就像是被一根绳子操控的傀儡一样,忽然一下子躁动起来。
原本慢腾腾怕过热炸膛的铜炮旁边,军官们高声呼喊着,炮手的动作快了数倍,几轮急速射之后,齐人结好的阵型已经出现了缺口。
哨音响动,第十三旅开始快步向前,两翼的旅紧随与之平齐,鼓声愈发地急躁。
那十二门隐藏的长管铜炮已经就绪,通路平坦。
前线看上去一如昨天,可却比昨天的攻势更猛也更急躁,十三旅这边火枪轮射之后,矛手开始冲击。
两翼的旅各分出了两个连队,从侧面支援十三旅的进攻,剩余的和齐人打的焦灼。
十三旅也没有再留手,借助火炮和火枪在齐人军阵中打开的缺口,发动了冲击。
六指从望远镜中观察着情况,就在齐军的军阵刚刚开始出现全面溃退趋势的瞬间,挥手冲着旁边的号手道:“吹号,让炮兵出发,齐人撑不住了。”
战场指挥官需要的是临机应对,也就是对时机的把握。晚了,齐人会发觉自己的意图;早了,十三旅并不能吸引齐军炮兵的注意。
看上去很简单的对策,如果时机把握的不好,效果就要大打折扣。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