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六月二十八日,马超按照约定,领麾下两千铁骑移防阳平关。他是此间官位最高者,以固守国境为大任,不到紧急时刻不会轻易出马。
二十九日,姜维见一切已经筹备妥当,便汇合马岱等诸将,领一彪人马悄然自阳平关出发。
这一彪军马不过千人,其中马岱亲帅麾下八百羌人突骑营,作为此行的主力。
柳隐领本部百名救护兵作为后卫,他们内着皮甲,外套羌人服饰,也不虞被人撞见。
此外,马超为保此行安全,特别拨付一百名身经百战的西凉铁骑作为姜维的亲卫随行,眼下归由杨千万统领。
而同来的诸小将,都留在姜维身边参赞军事。
华夏地势呈梯级状,自东往西,地势渐高。关中西面是陇山高地,陇山以西,史称陇右,自陇西由渭水河谷下关中、由西汉水河谷下汉中,由白龙江谷地下四川,都呈高屋建瓴之势。
东狼谷位于阳平关以北百五十里之外,后世北魏郦道元著《水经注》,载沔水出东狼谷迳沮县入汉水。
所以这个地方并不难找,马岱麾下羌将柯十三熟悉地形,姜维便着他为前哨,先行一步打探路况;他自己则引着全军迤逦北上。
人马出了汉中,进入武都地界之后,脚下便是山川。初时,汉人只觉崎岖难行,但突骑营的羌人依旧如履平地,速度不减。
原是这群羌兵在汉中将养了好些日子,颇受拘束,此番出征,尽皆意气风发,大有虎入深山之势。
姜维见状,不觉暗忖道:“羌人素来悍勇,羌骑亦有山岳骑之称,此番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总算一千将士人手一匹坐骑,又是轻装奔袭,故而行进到还算顺遂,到了入暮时分,已经行出百二十里。
时西方日头开始落下,斜斜插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青灰色群山之中,把山边的晚霞照得通红一片,恍若火烧。
见天色已晚,未免夜间行军出了什么差池,姜维便下令就地安营扎寨。
羌兵走山路可以不喘一口气,但碰上按营寨扎这等任务却是傻了眼了,不得已之下,这个活只能落到柳隐麾下汉兵肩上。
等到简易营地粗粗落成,正开伙造饭之际,前哨游骑陆陆续续返回营地,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敌军情报。
柯十三却是第一个回转之人,他大步踏入大帐,将右手置于胸前,禀道:
“禀报将军,沔水尽头在二十里之外,那儿有一处约莫十里方圆的谷地,小人登到左近高山观望,探到谷中有数百人聚居,想来就是雅拉索那伙人!只是……”
时主账内,诸将正围着篝火喝水用膳,乍见柯十三带回情报,纷纷向他靠拢。
姜维将自己的水囊递于他手,安抚道:“先喝口水,慢慢说。”
柯十三也不客气,咕噜咕噜将清水尽数灌入口中,而后用袖子一抹嘴巴,继续道:“只是小人留心查看一番后,发现谷尽然只有百五十只羊,马匹也只有不到五十骑……“
这时,但见马岱豁然起身,神色复杂,追问道:“此话当真?”
“小人亲眼所见,不敢欺瞒将军!”
马岱又问道:“他们可曾搭建寨子?还是住在帐篷里?”
“有几件木屋,想来是几位贵人的住处,大部分族人在草地上铺块毡子,就这么躺着歇息。”
马岱闻罢,又惊又喜道:“不想雅拉索那伙人居然混得如此凄惨,这么说来,简直是不堪一击啊。”
姜维缓缓颔首,又问了柯十三几个更为细致的问题,譬如羌人牛羊养在什么方位,东狼谷四周是否还有出口云云。
总算柯十三是猎人出身,眼力倒也不俗,都能一一应答。
姜维仔细聆听,渐渐地对敌情有了大致判断。
以他今时今日之武艺和统帅,对付这么一群羸弱的羌人,自然可以想出一百种办法,但他也想考教考教同来的伙伴。
意之所动,忽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粗粗画了一个地图。地图以沔水为线索,以己方大营为中心,而雅拉索驻扎的寨子就在大营前方二十里,中间只隔了一座小丘。
他用树枝一指敌方寨子,抬眼扫了一圈,问道:
“我方一千骑兵,攻破这么个小部落自然是不成问题的,但怎么才能以尽量小的损失,获取尽量大的战果呢?你们都说一说罢。”
诸小将情知他在考教,纷纷打起精神,围着地图张望思考起来。
不多时,魏荣第一个起身,拍着胸脯道:“明日请让我为先锋,我只领三百骑兵,一轮冲锋就能把他们杀光灭尽!”
庞宏摇头道:“伯约却是要抓活的,你不分青红皂白把人都杀了,将来谁当大汉的傀儡?谁来统领武都诸羌?”
魏荣一时正语塞,边上的赵统抱拳道:“我军可堵住东狼谷出口,截断其水流,挨不过三五日,雅拉索定然举重投降。”
马岱先是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极稳健的法子。但某家却要提醒赵兄弟一句,我军轻装上阵,携带辎重不多,速战速决方是正途。”
赵统沉思片刻,抱拳道:“谨受教。”
众人得了马岱指点,便围绕着速战速决、减少损失、扩大战果三个要点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帐中气氛格外热烈。
姜维将诸人话语一一听在耳中,颇感欣慰。新的将领在出战之前,能有老将指点一番,无疑是颇有启发的。
更何况,后世还有一句“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的名言。
正讨论间,一直沉默不语的柳隐忽出声道:“末将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讲。”
姜维收起神思,面有期待,道:“休然只管说来。”
柳隐起身走到地图之前,一指东狼谷方向,凝神道:
“末将以为,兵贵神速,我军可趁夜发动偷袭,同时兵分三路:第一路直取牛羊马栏,断敌脚力;第二路占据谷地入口,断敌退路;第三路暴起发难,于羌人帐间纵横驱驰,绝其反抗之心。如此一来,敌人进退失据,群龙无首之下亦无法组织起抵抗,除了跪地请降,别无他途!”
“好计策!”还在苦思的魏荣闻罢,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姜维望着侃侃而谈的柳隐,情不自禁地与马岱对视一眼,俱可见彼此眼中的诧异。
说拉起,他二人久经沙场,心里作得正是这般打算。
这条一计策,身为名将之后的魏荣、赵统说不出来,反倒是发自一员未经战事的蜀中屯将之口。
惊讶之余,他亦十分高兴,有胆识,有手段,柳隐身为良将的资质已经初步呈现。
“此人做事兢兢业业,思路亦十分活泛,难怪历史上可以成为我北伐之左膀右臂。”
他缓缓起身,面有激赏之意,赞道:“休然此计极妙,深得我心!就以此为定计!”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骚动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姜维这时面色倏忽一凛,正色道:“传令下去,明日二更时分起,埋灶做饭,饱餐一顿后,全军出击,直取东狼谷!”
众人轰然应允,纷纷出帐,一时,大帐内只剩姜维与马岱二人。此时,姜维正低头瞧着视地上的地图不语。
马岱上前道:“虏获雅拉索只是第一步,伯约你可是在考虑下一步行动了吗?”
姜维缓缓颔首:“我等凭借手中一千精兵在武都境内野战无敌,雅拉索部只是个不设防的小姑娘,取下这一部没有丝毫难度。”
他忽用树枝在东狼谷西北、西南方向各点了一点,又道:
“但略阳和下辩两地毕竟有坚城为凭,若要快速取下,还须费些思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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