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两人就如何安置本地数万夷人,如何攻略周边被夷人占领之土地,并如何挑选夷人青壮为伍之细则,展开细细商讨。
马谡在南中数年,对周边情形极为熟稔,故提出的策略皆切实可行;而姜维二世为人,熟知历史上诸葛亮治理南中的种种措施,每每亦有高瞻远瞩、发人深省之建议。
故一番商议后,两人渐渐厘定出越巂战后安抚之章程。
不觉儿臂大小的蜡烛已经燃尽,雄鸡开始打鸣,东方即白。
两人依旧精神奕奕,毫无疲态,相互之间不由更添敬意,一番客套后,开始以表字相称,气氛大为轻松。
正待结尾,忽见霍弋从帐外翻帘进入,禀报:“叟人李求承求见。”
在得到姜维允许后,有一员叟人首领打扮之人,领着几名精壮的叟人,躬身进入,口称“拜见”,而后齐齐跪伏地——
正是围攻僰道城,而后被无当军击败、并征用为向导的叟人耆帅李求承和他的亲随。
姜维问道:“原是李耆帅,不知所来何事?”
李求承恭敬施礼道:“今日见将军以三千士卒破了高定三万大军,方知将军之能如太阳般耀眼,我等蛮夷不过是萤火之微……日前与将军为敌,着实不自量力,羞愧难当啊……”
姜维笑了笑,伸手将之扶起。他知道李求承此时寻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恭贺大胜。
果见李求承面露难色,忽又跪下,抱拳侧首,咬牙道:
“将军征调我叟人作为向导,总算没有辜负将军的命令。如今夷王高定已灭,我等离家日久,也不知家中老小状况,今日冒死打扰将军,正是要请将军遵守诺言,放我等回家!”
“是啊,请将军放小人等回家。”他身后的叟人纷纷跪下,叩首不止。
“诸位请起。”姜维一一将他们扶起,大笑道:“某正着人替尔等清点奖赏,尔等却害怕某是食言之人?怕是太也小瞧姜某了。”
“什么?我等亦有奖赏?”随从们闻言颇有些惊讶,有个冒失的竟然问了出来。
姜维朝霍弋使了个眼色,霍弋抱拳离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一队军卒,推了几辆堆满货物的小车,赶到帐外停下。
“奉平南将军令,叟人向导有功,每人赏钱一千,盐十斤,粮草一石。奖赏都在车上,请李耆帅检验。”
叟人闻言哗然。
时叟人生活困苦,整日奔走,不过求个果腹而已。眼下不过帮汉军向导了几日,平日好吃好喝不说,今日破了高定,平南将军竟然还记得他们,给了这么多赏赐——这是很多人一年到头都攒不到的收入啊。
望着车上堆积如山的货物,众叟人皆面露渴望,齐齐将目光投向首领。
李求承却知好歹,连连推辞道:“不敢,不敢!将军在僰道城下放了我等一条生路,我等感念将军恩德深厚,今日是为了报答将军当日的恩情,此番怎敢再受赏赐?还请将军收回!”
姜维笑道:“尔等聚众作乱,原是受了高定蛊惑,情有可原。总算幡然醒悟,拨乱反正。这些日子若无尔等相助,此行当不会如此顺畅。有错责罚,有奖当赏,是姜某治军之准则。尔等若敢不接,当以抗令罪论!”
他虽是开玩笑的表情,语气却是不容质疑。
李求承心中感动,哽咽道:“将军仁义!今日方知天朝之恩!此前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与官府为敌……日后再不敢了!”
他起身对着身后叟人道:“如此,兄弟们快来谢过将军。”
“将军仁义啊!”
得了首领首肯,叟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姜维笑了笑,道:“既然尔等归家心切,等天亮后,便带着这些赏赐,自行回转吧。”
说完,便举手示意,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出的帐外,叟人们少了拘束,皆围绕着车子,不住抚摸货物之余,皆窃窃私语起来。
对于他们而言,这份收获,这可真是意外之极。
李求承面上却孰无欢愉之色,陷入沉思。
族人推他为首领,是想在他的带领下过上好日子。只是世道艰险,饶是他终日殚精竭虑,族人也只能勉强糊口度日。
而今日一战,他不仅见识了汉军的战力,那可真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更见识了平南将军的慷慨大度、言而有信。
叟人与汉人时常打交道,他从未有一名汉人官员展现出如此气度——话又说话来,此前但凡有一名汉官这般通情达理,叟人还折腾个甚,好好服于治下不就好了?
眼下,对于族人而言,既然与官府解开了矛盾,是否倾下官府,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李求承望着欣喜若狂的族人,心中顿时有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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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叟人离去不过盏茶功夫,姜维与马谡的对话还在继续。
忽闻帐外一声“将军恕罪”——
只见李求承在霍弋带领下,掀帘而入,三步并做两步,跪倒在姜维面前,满面都是希冀:
“我叟人勇士不怕苦,不畏死,善奔走。今日蒙将军厚待,愿为将军效死力!恳请将军收留!”
姜维朗声大笑,上前再一次将李求承扶起:“得耆帅来投,实乃大汉之幸。”
“如此,将军可是答应了?”
姜维颔首道:“如今南中正是用人之际,叟人兄弟勤劳质朴,今日愿来,某如虎添翼……只是不知耆帅麾下,有多少人马?”
李求承力图表现,咬牙道:“若倾尽全族,可得勇士三千!”
姜维摇了摇头,道:“兵贵精不在多,何况若尽抽青壮,谁来看家护院?此番回转,耆帅择精锐千人足矣。”
得了他的首肯,又考虑得如此周到,李求承大喜过望,不住拜谢,投靠一事,就算定了下来。
姜维又道:“还有一事,想托付耆帅。回去后,请邀些濮人善养濮树者,某要请他们做些避瘴通气的茶叶,必有厚报。”
李求承没口子答应下来:“濮人与我叟人颇有交情,必不负将军所托。”
“好,待此间事了,某将赶往朱提赴任。耆帅此番回转,可在一个月后赶赴朱提与某汇合。这便去吧。”
望着李求承面带心满意足的笑容,施礼离去,马谡方笑眯眯道:
“怀柔远方人,四方来归。伯约这一手,有王道风范也。”
姜维道:“丞相曾云:南蛮多种,性不能教,连合朋党,失意则相攻。居洞依山,或聚或散,西至昆仑,东至洋海,海产奇货,故人贪而勇战。某不过借丞相之言,以利聚之,借其勇武。须知我聚其一部,则南中乱党少一羽翼,此消彼长,平叛可期。”
马谡却摇了摇头:“官府在南中终究力微,今日破了高定,伯约欲收其精锐四千,又欲收叟人、濮人勇壮,似如此一味以利相邀,官府钱粮未必可久支也。”
姜维笑道:“不错。汉人服役从军,朝廷有赐田免役之报。而募夷蛮为兵,须以厚饷赂之,否则,顷刻便化鸟兽散去。至于这筹措粮饷之事,幼常兄久在南中,还请不吝赐教,参赞一二。”
马谡骈指苦笑道:“好你个姜伯约,莫不是讹上某了?”
姜维哈哈大笑道:“丞相还曾说,马幼常才器过人,若有难事,可与其相商。按着丞相之言,区区粮饷,当不至使兄为难。”
见他如此做赖,马谡无奈道:“也罢,即是丞相吩咐,某安敢不竭尽全力?”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教伯约知道,某确有一计,可借越巂豪族大姓之势,甘心为官府所用,谓之‘攻心计’。待此间事了,伯约可随某赴邛都安歇几日,到时便知分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