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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琉璃碎

难道,我错了?

她内心饱受煎熬,遭受这个问题的拷问。

苏牧嘴角掀起一个略显冷漠的弧度,这个女人和他猜得差不多,坚信世间非黑即白,将绝对正义奉为信仰。

“你还没想明白吗,你就是错了。”

苏牧摇头,低声道。

吴雪的唇被鲜血染得妖艳,看向苏牧的眼神中,有着说不清的迷茫。

“绝对正义这条道,本就是错误,可你连这错误的四个字,都没有领悟通透,还谈什么践行正义?”

苏牧声音不高,可落在吴雪耳里,无异于平地惊雷。

绝对正义是错的?

怎么可能?

苏牧眼中的悲哀越发浓重:“存在即合理,再难的问题,只要存在于世间,就不可能无解。”

“无解的不在于问题本身,而在于你的内心。”

“我若是你,斩杀千万无辜孩子又如何,只要救的人比死的人更多,那就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

“你所谓的坚守正义,完全就是空口白纸,一戳就化作泡影,简直就是笑话。”

说着,苏牧牵着兔子萝莉的手,转身离去。

只留给吴雪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是错的?

吴雪心中刚一生起这个念头,胸口便是一阵气血翻腾,吐出大口血来。

十八年道心,差点碎了个彻底。

仅仅是因为苏牧的一个问题!

围观众人,看着苏牧的背影,只觉得深深敬畏。

仅凭三言两语,就让一位“仙师”呕血不止,这该是何等了得?

……

夕阳西下,小河里泛起层层金光,柳树的倒影模模糊糊。

木剑年轻人坐在柳树下,身边就是额头犹有血污的老妪,以及正在为老人包扎伤口的兔子萝莉。

苏牧站在河上石桥,默默看着这一幕。

“年轻人,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老妪嘴唇有些发白。

陆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苏牧淡然一笑,没有言语和动作。

现在看来,结局还是好的。吴雪道心受创,将来能和李青山争夺掌教位置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老奶奶,包扎好了,你以后可别再犯撒啦。”

王点兔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漏风,将犯傻说成了犯撒,搞得老妪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

木剑年轻人陆巡点了点头,道:“老人家,活着就有希望,何苦寻思?”

闻言,苏牧也抬了抬眼皮子,对老人求死一事,有些好奇。

老妪靠在柳树上,看着金光灿烂的河水,眼角滚落两行清泪。

“没有希望啦,没有希望啦,我本来就靠着一丝希望,活了整整十八年,如今已经够啦。”

老妪嘴唇蠕动,捧面而泣。

“我等了他十八年,不分昼夜冬夏,每天早早就推开门,来到柳树下织锦,就是害怕他回来了之后,找不到我。”

“我一天天的等,从来没有想过,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始终记得他那句话——待我金榜题名,定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你为妻!你一定要等我!”

老人哭得更加悲伤。

他叫她一定要等她,她就当真等他,等了整整十八年,等到青丝变白发,等到青涩少女变得人老珠黄。

苏牧一阵沉默,很难想象,这个白发苍苍,看起来和古稀老人差不多的女子,竟然只有三十多岁。

等待,真是人世间,最让人煎熬的两个字。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究竟需要等多久,甚至不知道能否等到。

特别是情之一字的等待,就像是没有进度条的安装进程,也许等得耗尽耐心,最后却告诉你安装失败。

最是让人崩溃。

“也许,他只是……”

陆巡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最后只能像一条死鱼,张着嘴巴喝风。

苏牧深深地看了一眼捧面哭泣的女子,说不出话。

这种事,怎么去安慰?感同身受都不能说出口,因为太过讽刺。

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就这样耗在了等待二字上,怎么可能感同身受?

“老奶奶,那个人……再没有回来过吗?”王点兔眼眶微红。

女子擦去脸上泪水,笑得惊心动魄:“回来过的,回来过的,昨天才回来过的。”

苏牧,陆巡,王点兔,三人齐齐怔住。

那个男人昨天回来过,今日女子便心怀死志,可想而知,男人回来之后,给这女子造成了多大伤害。

女子脸上的笑容带着难以掩饰的悲哀与凄凉,她看着河水里的柳树倒影,就像是看着那个负了她的男人,眼中满是哀怨。

“昨天,有人打马石桥过,走动这株柳树下,向我讨一碗酒喝。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便认出了他,可那个时候,他只是称呼我‘姑娘’,想来是没认出我了。”

“确实,我看起来就和六七十岁的老婆子一样,他怎么还能认得出?”

“可是啊,我哪敢戳破啊,我怕我一说破,我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了,我怎么敢在他面前流泪啊。”

“他应该是累极了,一口就喝完了整碗酒,笑着将酒碗递给我,从怀中抽出绣花的手绢来,擦了擦嘴。”

“那条手绢用料是上等的蚕丝,上绣着双喜鸳鸯出绿汀,是大好的意头,象征着幸福圆满。”

幸福美满?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苏牧如此想着。

“我就看着那条手绢,低着头,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这是要去往何处。”

“他依然没认出我来,连我话语里的哽咽也没听出来,因为他心里只有他现在的妻子啊。”

“他笑着对我说,朝廷贬官,途经故乡便进来看看。他一边付了酒钱,一边伸手往后指了指,说身后随行的是他的家眷。”

“我捧着酒碗,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徐徐跟来的,还有一辆马车。他也在看着那辆马车,眉眼之中,尽是温柔,尽是本该属于我的温柔。”

说着,女子的嗓音更加沙哑,饱含了怒火,还有幽怨失落。

“他来就来了,走也就走了,可偏偏临走前,还要问我一句,姑娘可是在等人?”

“我该如何回答?我能如何回答?只得垂眼不说话。”

“他像是犹不满足,走出了好几十步,还要再转过头,再给我补上一刀子,说上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非要彻底打破我的希望,才肯满意离去。”

情难自抑,明明只有三十余岁,却早已花白了头发的女子,哭成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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