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道的印信在陈凯手里,公文用纸也有,陈凯更找了专人去临摹彭三益的字迹,只要道台衙门的公文发放记录无差,清廷是不会太容易弄清楚这些小官儿们是不是听了彭三益的才弃守的城池。至于彭三益,既然他愿意为我大清殉国了,那么黑锅自然是由他背起来才像话。
一轮的千恩万谢,陈凯向这些文官武将们传达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明军来了,开城投降便是活路,就是这么简单。他从来不认为杀人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很多时候,人活着,尤其是那些心里面被种了一些种子的人活着,对他和明军来说才会是更大的便利。
分了士卒镇守万州,陈凯便率军继续北上。万州向北,过龙滚河和黎盆水便是乐会和会同,这两个县的县治距离不算太远,陈凯向这两县出示了刘伯禄的首级和海南道、琼州府的印信,两县文武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接受陈凯的建议——领一份彭三益的公文滚回雷州。当然,若是有愿意留下来为明军效力的,陈凯也表示欢迎,只可惜这些人似乎都还是不怎么看好明军的前途,纷纷表示已经厌倦了官场纷争,想要回乡颐养天年云云。
感叹了一番十七世纪的中国年轻人竟会如此暮气沉沉,陈凯也不再挽留,只是照着万州那边似的勉励了一番,就安排了船送他们离开。
接下来,便是文昌江畔的文昌县和清澜千户所。这两处,前者在文昌江昌江出海口,陈凯沿着官道北上,结果没到地方他就已经发现根本就不用再去这这两处了,因为这两处的清军文武听说琼州府城陷落以及刘伯禄全军覆没的消息,干脆直接投了明军。
“这是条活路,各位就不考虑考虑了?”
“多谢抚军老大人体恤,我等愿意为王师做事,只求王师能给我等一条生路就行。”
一群被传闻吓破了胆的家伙实在不怎么实诚,陈凯拿他们没办法,干脆就带回去重新安置。而过了这文昌县城,再转道西北,便可以直抵琼州府城,陈凯没有在路上耽搁太多的时间,一路急匆匆的赶了过去,不光是看到了这座府城,更是得到了左近的定安、澄迈两县以及海口千户所进入掌控的消息。
海南岛,形似一个番薯状的椭圆形。按照顺时针排列,府城、文昌县、会同县、乐会县、万州、陵水县,而后便是从最南端的崖州到感恩县、昌化县,再到儋州、临高县以及澄迈县。除了定安县位于府城以南、南渡江之畔外,其他三州九县俱在沿海地区。
征战半月,明军已经收复了包括府城所在的琼山县在内的一州七县,剩下的无非是儋州、崖州以及感恩县、昌化县和临高县这些西部和南部的州县。
“大军已经由海船运输出发,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就能接到临高县那边的消息。”
陈凯在扫荡东部各县的同时,林察和李建捷也没闲着,李建捷接受了海口千户所的投诚后又去吓唬了一波定安县和澄迈县的官吏守军,轻轻松松的便拿下了城池。而林察那边,一边凭水师堵截琼州海峡,一边出动海船和舰队运输部队自海南岛的西岸南下,夺取各县。
“临高县有个百仞滩?”
“是的,确有此地。”
陈凯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而后便干脆不提了,就好像是这句话根本没有出现过似的。琼州府,其主体乃是由一座岛屿构成,这对水师占据优势的明军而言乃是天然的抗清基地。
此一府,领土面积达3.44万平方公里,是陈凯现在控制的那个1.09万平方公里的潮州府的三倍有余。但是,领土面积三倍有余的同时,陈凯翻过了琼州府衙的记录,整个府只有二十五万余人,其中三分之一在琼山县。如明军此番夺取琼州的第一个目标陵水县只有三千余人,尚未收复的感恩县更是只有一千七百多人。这样的数字,比之在宋朝时人口数量就已经超过六十万的潮州,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这里面,有隐户,也有官府在统计人口上的不作为。当然,明朝的人口统计是只算纳税人口的。
想到此处,陈凯又算了算琼州一府的户数,得到的数字确实五万六千余户,与人口的比例在一比四到五之间。如此算来,每户四到五个男丁,这家庭似乎是有些大了,反倒是让陈凯越来越无法将大致的数字确定下来。
反手打开统计的书册一看,这个人口数字是万历四十五年的,也就是三十七年前的。这倒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在于琼州府不仅仅是汉人,更有大量的黎人存在,其中的熟黎与汉人杂居,受州县布勒,可黎人却是母系氏族社会的结构,这一点和汉人是截然不同的!
琼州的中部和南部有着大量的黎人,熟黎与汉人杂居,接受汉化,而生黎则分属于各个大大小小的土司,这些都是编外之民。
土司方面,陈凯暂且是指望不上的,他们能不捣乱就是好的。至于岛上的汉人,无论是民户,还是军户,在明末的流寇四起,在清军入关后的大肆屠戮中反倒是损失微乎其微,甚至他们这辈子见识过的最大的乱事就是黎人作乱,反倒是清军上岛却显得更像是毛毛雨似的小事情。
人口,是至关重要的。在这农业社会,田亩数量也是关乎着生死存亡的大事。陈凯一进了府城,就埋头于案牍之中,看过了人口的数字,又拨弄着算盘计算起了田亩的数字,这是比前者更为复杂的工程,所幸他并非是挨家挨户的计算,只要把清廷官员们留下的记录进行粗略的合并就够了。
“三百八十三万亩,这个数字还是有些可爱的嘛。”
拿起笔,陈凯就着这个田亩的数字继续算下去。说来,田亩是一回事,于他而言,还是要落到税收上面才是最重要的。
“每亩大概是收一斗粮食,每斗是十八斤,六千八百九十四万斤,也就是四十五万九千六百石。对了,还要算夏秋两税……”
陈凯是按照官面儿的计算方式计算的,实际上市面儿上每石是绝计到不了一百五十斤的,能有个一百二三就是天上掉馅饼了,惨的时候一百斤算作一石的都有。
“每兵一个月的军饷是一两五钱折色加上一石的本色,再加上年节的赏赐以及军中必要的消耗。也就是说,整个琼州府的正税大概能够养九千兵两年……”
算出了个这么样的数字来,陈凯倒是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他此战带来的无非是中冲镇一千战兵、骠骑镇五百骑兵、泉州兵三千以及林察的水师,零零总总的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么多了。
“我去,带了那么多兵竟然还有能赚出那么多来,不是吧。”
陈凯一度怀疑他算错了,因为潮州那边的比例明明不是这样的。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这里面没有计算士绅的优免田,也没有计算本地官吏的俸禄,还有军官的军饷也不是普通士卒的那般。另外,养兵不光是给口饭吃就够了的,打造武器、发给军服、修建堡寨,等等等等,花费实在巨大,甚至比军饷还要巨大。
当然,该减掉的陈凯没算,该加上的这里面也不包含。
“对了,盐课、商税、渔税,上次是谁说的,琼州府的这三项收入很不少,尤其是盐课和渔税,比商税还多来着。”
海南岛港口极多,“处处可以停船湾舶,在在可以登岸取水”。这些港口的存在使得海贸商业得以兴盛,这是天然的地理优势。
陈凯将有关人口和田亩的书册扔在一边,翻过了那些记录海贸商税的文案,同时招来了府衙的吏员相询,当即便是眼前一亮。
琼州府的经济作物,以槟榔和椰子为首。海南农谚“东路槟榔西路米”,说的就是其中的槟榔种植业的兴盛。根据记载,琼州府的槟榔“四周皆产,文昌、琼山、会同特多”,万州“膏腴之产,每家有槟榔之园,椰子之林”。琼州所产槟榔,售于两广境内占十分之三,售于交趾、扶南占十分之七。如此看来,无论是出口,还是内销,这种作物都是极好的选择。尤其在于,其出口比重巨大,并不会因为两广频仍的战事而损失太多。
至于椰子,亦是同样的道理!
除此之外,琼州府的香料和木材也是大陆上的畅销货。以前者为例,明朝社会习俗,用香颇广。无论民间,僧道、官场,大小人家,每祀典吊祭必用香。海南产香数十种,质地优良。“味清且长”,“气皆清淑”,而东南亚等地的舶来品则质劣,“不及海南中下品”,然“琼出诸藩之右”,所以海南的香料在大陆占据广泛的市场份额。这其中,有土产沉香、蓬莱香、鹧鸪斑香、笺香、生香、丁香等等,名目繁多,直看得陈凯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木材方面,乌木、花梨木、苏木、青桂木等等,在广东、福建和江浙都是颇富盛名的。另外还有吉贝、苎麻、楮皮、赤白藤、花缦、黎巾美、海梅脂、琼枝菜、海溱、荜报、高良姜、鱼鳔、黄腊、石蟹、翠羽等等特产,也有大量运往沿海各省。
相对的,沿海各省,乃至是江西向琼州输入的则是以铁制生产工具,生活日用品为主,其中陶瓷最为大宗,另外农作物和经济作物种子也为数不少。这些东西,且不说数量,单说品项上潮州、漳州以及泉州就都能囊括。
“除了槟榔、木材、香料、布匹和糖什么的,咱们琼州府还有向日本、琉球以及南洋的交趾、占城、暹罗、大泥、满剌加、吕宋等地出售鹿皮、牛角、牛皮、糖、玳瑁、菠萝蜜、攀枝、蜜蜡等物,南洋海商每岁必至。”
陈凯声名在外,吏员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陈凯这般人物绝计不是善茬,当着他的面儿是绝计不敢说谎的,甚至是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这边“倾囊相授”,陈凯则是听得暗暗心惊。按着他的原计划,夺取琼州府,除了人口、粮食以外,最大的收获当是用以造船的木料和打造兵器的铁矿,这两点他垂涎已久,好容易等到个机会,自是不能放过。而现在看来,却是他小瞧了这琼州一府!
接下来,吏员们又讲起了琼州的手工业,除了因黄道婆而闻名在外的纺织业,明时的制藤业、制麻业、制糖业、采矿业、造船业等方面也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这些多是源于本地的原材料产出,辅以汉人的财力、技术等方面的优势才能形成如今的规模。
“今天先到这,本官需要好好消化消化。尔等若是有什么一时忘记了的,或是有什么意见和或是建议的,也可以写了条陈送来,朝廷和王师如今都是用人之际,好好干,莫辜负了这大好时机。”
安抚了一番相关人等,陈凯将所有人挥退出去,只留下他自己闭目沉思。良久之后,房门轻扣,从人说是有军情送到,陈凯连忙出了房间,接过报捷的文书,当即便道了一个大大的“好”字。
临高县不战而下,林察的舰队正在继续南下,直奔儋州。数日之后,儋州、昌化县、感恩县以及中国最南端的州县——崖州先后克复,整个琼州府的三州十县尽数重归明军的掌控。接下来,无非是向内威慑黎人土司,只要确保了他们不闹事,就可以集中力量进行“经济建设”。
各州县,林察夺取的同时都派了泉州兵负责镇守,而那些本地的士卒则如陈凯扫荡东路时一般,尽数拉回了府城,美其名曰:整训。
待到林察返回,陈凯的命令也早已送到了陵水县。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无论是刚刚归来的林察,还是在府城坐镇的杜辉、李建捷,无不是为明军能够迅速的恢复这一府之地而兴奋不已。
值此时,最是少不了陈凯的,只待众人聚齐,便开玩笑着提到早前在潮州假装福建巡抚幕僚、在游历东南时假扮商人的旧事,这一遭又假扮了把“大宋遗民”,说不定下一会就要假扮鞑子了。
“不行,竟成你假扮不了鞑子。”
“此言何解?”
“鞑子不刷牙、不洗澡的,你身上没有那股子几十年积累下来的骚臭味儿,扮着不像!”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