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个镇,五万四千战兵凭陆路、水路对福建全省展开攻击,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这是从隆武二年腊月郑成功焚衣起兵、是从永历元年四月陈凯登上南澳岛、是永历二年陈凯智取潮州、是永历五年和永历六年郑成功鏖战漳泉、是去岁和今年陈凯操盘清郑议和,是这长达七年的积累,到了今时今日的总爆发!
如此规模的大军,自然要有巨额的粮草以及为大军辅助的水师和辅兵共同参战。陈凯这个坐镇后方的责任巨大,不过他却做得很是惬意,甚至是闲的发慌。
他长期负责广东战场,闽南这边郑成功早有相应的文官、武将体系。粮草转运,主要是走水路,由水师负责;辅兵方面,原本是应该从漳泉两府的百姓里征用的,不过这半年来逃入两府的百姓实在太过巨大,郑成功已经分配好了部队监押,用这些百姓来充当辅兵,顺带着将他们送回家乡。如此一来,事情都由那些文官、武将们做了,陈凯每日就是在办公地点一坐,如果出现了意外状况的话就作出处置,仅此而已。
陈凯在漳泉两府,说是负责大军转运,还不如说是用以稳定军心,使军士不至担心后路被抄。既然如此,他也乐得做好一尊大佛。
各路大军如期奔赴各线战场,突然发动袭击,当即便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不断送回来的情报大多是某某镇或某某营明军攻陷了某一座堡寨或是县城,如果用动画进行演示的话,那么在地图上,几条延伸出去的箭头正在高歌猛进,将更多的行政区域染成大明的红色。
惠安县,后提督王秀奇统四个镇八千战兵从此处出发,直奔兴化府城。此人是郑成功的亲信军官,升任提督前常年管戎旗镇,这一次大军齐出,虽说他带的兵力是最少的一支,但是对手却一点儿也不弱。
循着当初钟厝之战时金砺进攻的路线,王秀奇统领大军直扑兴化府城。所谓兴化府,就是后世的莆田市,这个府有两个县,西面的仙游在木兰溪的上游,东面的莆田县则是府城所在,位于木兰溪以北的延寿溪下游。另外还有平海卫城和莆禧千户所,位于该府的东南沿海。
清军为了防备泉州明军在此驻扎了包括福建提标、福建左路镇标、福建右路镇标以及兴化城守协在内的上万大军,甚至兵力比福州还要雄厚几分。
为此,王秀奇的大军也不管那仙游县城,更不说只有卫所兵驻扎,缺乏自保能力的本地卫所,大军直指兴化府城。由于清军兵力更为雄厚,陈凯以防万一,又从漳州、泉州抽调了二十八星宿营中的八个营头,加上王秀奇的八千战兵,起码在人数上是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优势。
大军就这么扑了过去,哪知道等他们赶到时,这座府城已经是空城一座了,结果打听一下才知道,合着是福州陷落的消息传来,唯恐被明军南北夹击,这上万的清军竟不战而逃,奔着延平府的方向一路狂奔,头也不回。
原本还好好的议和着呢,哪知道竟遭到了突然袭击,连省会都丢了,清军自然是丧胆。更何况,这半年来动不动就要出兵镇压本地抗捐抗税的百姓,清军各部早已是疲惫不堪,自知对上明军这等养精蓄锐多时的大军,更是不敢有半点儿与之对抗的打算。更何况,招抚银实行一年,个个赚得满盆满钵,人一富贵了,若非有更大的富贵吊着,这等拼命的活计也就不太会愿意去做了。
清军转进,莆田不战而下,眼见于此,王秀奇在向陈凯报捷的同时分兵去取仙游县、平海卫以及莆禧千户所,同样是打也没打,只要大军抵达便可直接进驻。甚至,平海卫的卫所军官更是在右冲镇抵达时直接把辫子剪了,重新竖起了明军的旗号来。
兴化府摧枯拉朽般的拿下,留下了部分军队驻守,王秀奇便按照计划继续北上,收复福州府南部各县。
福州一府为闽江南北分割,闽江以南,是为闽清、福清、长乐、永福四县以及镇东卫和万安千户所。这其中,闽清位于闽江沿岸,且临近中游,距离沿海较远,反倒是更利于从福州府城出发的军队前去夺取,于王秀奇所部自是可以暂且忽略不计。
如此,福清县城,便是首当其冲!
府城沦陷的消息早已传开了,知县想走,奈何各处城门已经那些百姓的窝棚堵得结结实实,那些百姓得知此事,也纷纷打出了造反的旗号来。借着招抚银,知县在福清一县前前后后搜刮了价值二十几万两的金银珠宝,装箱是早早装好了,可是这样的情况下又哪里运的出去?
想要求助于绿营,奈何本地绿营较少,在如今的形势下,想要逃出生天,最起码也是要先到延平府,再设法前往邵武府或是建宁府以观风色的。这对大股的清军而言自然不成问题,沿途的盗匪、乱民也不敢轻撸虎须。可是他们这样的小股绿营,只怕还没出福州府的地界就已经被剩不下了。
官吏、绿营,在这一年的搜刮中尽皆是赚得满盆满钵,一个个家当丰厚,就好像是吃胖容易,可再想动弹,却也并非易事了。
城外的乱民越聚越多,很有破城后进来将他们生吞活剥的意思。此刻唯有死守城池,向兴化府那边的绿营主力求援,等待援军一同逃离。可是过了几天,援军没等来,倒是把明军的先头部队等来了。
城头上清军战战兢兢的望着城外的明军,未及片刻,一个骑兵冲到近前,抬手一箭便射上了城墙。
箭上有封书信,是写给知县和本县绿营守备的。守备就在城上,连忙派人去请了正在家中佛堂为守军祈福的知县大老爷,后者礼佛至诚,不愿失了礼数,可是这般情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赶到城南与守备一会。
“县尊,就是这封。”
信是写给两个人的,守备没有擅自打开,而是等到了知县才一起打开看来。内容,算不上复杂,甚至词句都少得可怜。不过明军想要表达的意向却是清楚非常,二人看过后,不免的对视了一眼,可是任谁也没有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肯定的神采。
“这,会不会有诈啊。”
“不好说啊,毕竟现在是人家势大。可是,现在的情况,城外都是乱民,根本不用明军动手,只要驱赶乱民扑城,咱们也是扛不住的啊。”
明军的要求很简单,开城投降,如此,性命可以保全,明军也保证不动除了粮食、土地以外的其他家私,并且派人护送他们离开福建。可若是敢负隅顽抗,或是犹豫不决的话,明军破城之后,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求情也没用,只有一个杀字!
守城,兵力不足;投降,他们又不敢。这是个大问题,知县和守备互相就这么看着对方,可是怎么也下不了决断。毕竟,这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可是没等一个时辰,与知县最是亲近的那个典吏就前来报告,说是城内的士绅们在串联,似乎要有动作云云。
“等不了了,现在就派人出去与那明军大帅商议妥当。”
商议很简单,无条件答应明军的要求。接下来,没等那些士绅串联完毕,这边就已经开城投降了。大军入城,知县和守备很快也见到了这支大军的主帅王秀奇,得知是郑成功和陈凯感于他们早前的配合,以及开城投降的及时,是不会难为他们的。但是,家当里的粮食是要提供出来的,因为城外还要大批饿得眼都绿了的百姓还要等着吃饭呢。
“这个没问题,没问题,罪人这就吩咐下去。”
知县和守备很配合,王秀奇自然也不会难为他们。大军继续前进,东南的镇东卫、万安千户所,西北的永福县,皆是不战而下,直到大军抵达长乐县,守将竟然还是个清廷的死忠,说什么也不肯开城投降。
“去福州,找忠振伯,陈抚军说了,灵铳现在在福州,调过来,把城墙给本帅轰塌了!”
一路高歌猛进,福建提标都是闻风而逃,哪知道这还出了个硬钉子。王秀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只不过,没等大炮运来,城内已然爆发了大乱,火势一起,照亮了暗夜的天空。王秀奇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城内有变,这时候不攻城那才叫傻子呢。
守军将精力都用在了镇压城内的暴乱了,明军没费太大的力气就攻破了城池。倒是接下来,由于守军负隅顽抗,明军当众将本县的官吏、绿营尽数拉到城外,斩首示众,一个不留。而他们的家产尽数充公,家属则没入官府为奴,同样不能幸免。
这样的区别对待,是陈凯早前就与郑成功商议妥当的。为的,无非是给其他清军做一个样子出来——降者免死,负隅顽抗的死路一条!
王秀奇如此,攻入汀州府的黄山、攻入延平府的甘辉、攻入福宁州的黄廷以及正在杀向建宁府的郑成功亦无不是如此。
从八月初开始,明军在福建这个省疯狂的攻城略地。消息传到了临近的浙江和江西,实在把两省的官吏绿营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十一月十二,杭州孝子坊的戏园子里,台上唱的还是去年的《意中缘》。从顺治八年开始,李渔每年出一部新戏,一连三年,年年叫好。可是到了今年,新戏始终没有动静,坊间已经传着李渔江郎才尽,使得无数热衷于此的人们扼腕不已。
在这些星星夜夜的盼着新戏的人们之中,钱塘县的县丞自然是个例外。他是官身,而且从当年看《怜香伴》时便与李渔结成了文字上的友人,写作进度上李渔是没有避着他的道理的。“谪凡,近来那《玉搔头》写得如何了?”
“已然七七八八了,只是还有一些不太满意的地方。”
“那可是真的搔头了。”
外面戏台上的《意中缘》,县丞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就连县丞的亲戚也多是如此,早已提不起太大兴趣了。此番休沐,心里面惦记着新戏,就巴巴的赶了过来,得知尚在创作,他明白这文字上的事情总要精雕细琢,也不着急,干脆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与李渔闲聊了起来。
“这些天可是把我忙坏了,福建闹成那个样子,刘制军、秦抚军、温知府,还有本县的何知县,都是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忙着调集本省绿营赴援不说,还要清理各府县的账目,若不是早前几个月我忙着审案子就一日没有休息过,现在估摸着还在衙门里坐堂呢。”
浙闽总督刘清泰不提,浙江巡抚秦世祯和杭州知府温启知都是今年新上任的,接替前任的萧启元和祖龙。至于县丞口中的那位何知县,叫做何祥瑞,名字是极好的,就是运气不太好——新任的巡抚以前曾在浙江做过官,是个巡按,属于眼里不揉沙子的那种事儿妈。前几年巡按江南,就把江南的官吏折腾得不轻,后来进了大理寺,也是个不闲着的。今年四月刚刚接替了前任巡抚萧启元的差事,到了任,见面就要查账,还上疏朝廷要造战舰,防御海疆。赶上这么个好事功的上司,过劳死的几率要大大增加的。
不过,近来的忙碌倒是与这位巡抚没有太大关系,实在是福建闹得太厉害了,逼着他们不得不动起来。
据说,福建巡抚佟国器已经逃到了建宁府,刘清泰那边调动了督标南下不说,那个喜欢灌醋的金衢马也被折腾过去了,甚至就连尚在杭州养伤的驻防八旗也不得不再度南下。可是,福建能不能夺回来,却还是两说着的事情。甚至官场上已经传闻,说是刘清泰和佟国器的招抚银把郑成功养得太肥了,现在再想把人家压回去,已经不太可能了。
“这,这海寇竟如此不讲信用?”
李渔一脸的震惊,末了道出了这话来,岂料那知县却摇了摇头:“我看啊,这事情未必是那海寇主导的。十有八九是那个陈凯,那厮闲着没事儿会跑杭州来把王江劫走了,还做得滴水不漏,据说平南王在他手里也吃过几次瘪,玩出这种手段来也不新鲜。”
陈近南就是陈凯,在别的地方还少有人知晓,但是在杭州,上一任的巡抚萧启元打听到王江在潮州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了。而这份怀疑,很快就成为了杭州官场的共识,无非是陈凯这样的大人物缘何跑这么远来救一个王江还有几分值得斟酌的地方在。
对此,李渔若有所思,旋即便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态度:“这人是够缺德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