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赣督标第二镇左协依靠着天地会在广信府南部山区的长期经营,从江浒山镇快速穿插,轻兵突袭车盘驿得手。紧接着,后续部队快速跟进的同时,自武夷山另一侧的崇安县,中冲镇也迅速与其汇合,并完成了对铅山县城的合围。
铅山县城外,将那四千河南绿营围困其中,明军便迅速地在城南和铅山河北岸构建起了城南大营和城北大营两处大型营寨以为围城要点。数日而已,随着后冲镇尾随中冲镇而来,明军在此已经集结了九千战兵。而且,后续部队和运输粮草的辅兵还在陆陆续续的赶来。驿道之上,火把如长龙般绵延开来,大有将建昌府城与铅山县连成一体的架势。
明军的快速集结,不可避免的引发了城内清军的恐慌。此时此刻,督标第二镇总兵蔡巧率先表明了态度——这,即是他的态度,更是如今尚且远在建昌府的陈凯的态度。而对此,中冲镇总兵杜辉和后冲镇总兵柯宸梅亦是深表认同。因为他们很清楚,郑成功之所以会派他们来此,就是在于他们都曾跟随陈凯征战。哪怕陈凯不在铅山县,他们也一定会坚决执行陈凯的计划。
第二天,重新招来了使者,作为此间追随郑成功最久的武将,加提督衔统领铅山县偏师的古田伯杜辉代表众将表明了态度。他们暂时不接受铅山清军的投降。没错,是暂时不接受。至于这个暂时的期限有多远,他们暂时也没有做出解答的义务。
还要再努力一把的使者被杜辉不容置疑的挥退了出去,只得垂头丧气的返回了铅山县城。夜色下,登上吊篮,他很快就赶到了那几个团练首领密会的所在,将这一路的见闻以及明军的态度娓娓道来,登时便引来了一阵嘈杂。
“你是说贼寇,不,是明军又多了一个后冲镇?”
“怎么,咱们是反正啊,这天底下哪有还不让反正的,是不是你这厮没说明白?”
“有没有看到红夷大炮,有没有看到红夷炮队的旗号?”
“……”
这些团练首领争先恐后的将问题问出口来,直到那一句关于红夷炮队的问询出口,顷刻间便封住了其他人嘴巴。
东南明军的红夷炮队名声在外,自从运输大队长耿继茂将这些宝贝送上了门,陈凯凭此多次轰塌坚城。根据情报显示,明军这些年不光是对红夷大炮进行了更新换代,调整了各口径火炮的比例,使其可以更好的完成对中古旧城墙的攻击,还进行了规模化的扩充。甚至,扩充并不仅限于广东,郑成功在福建也将旧有的火器部队神器镇改编为一支规模丝毫不逊于前者的攻城部队。更有传闻,说是那个总兵官何明选还专门去广州拜了陈凯的一个徒弟为师,将火炮瞄准和放崩法都学了去,端是让浙江战场上那些风闻此事的清军们好一阵的心惊肉跳。
如果真的是红夷炮队来了,那么他们这些家伙反正与否对于那些明军大帅们来说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就算是逼得他们拼命了,死的也不过就是些士卒罢了,细枝末节而已。而他们的脑袋反倒是可以用来妆点大帅们的功劳簿,随之而来的赏银、升迁才是最重要的。
“不让反正,就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赚一个!”
一个团练首领如是喝道,立刻就引来了另外几个人恶狠狠的响应。但是发泄过后,这些家伙却又渐渐地重新蔫了回去——如果真的如其所说,能够打出不错的交换比的话,那他们凭什么要投降。或者说,正是因为打不过,才要主动反正,换取一个更好的待遇。
“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让咱们来浙江。大明肃皇帝时咱们的祖辈儿又不是没来过浙江,太过被那些交错纵横的水道克制了,咱们毛葫芦兵的战斗力根本发挥不出来嘛。”
诚如其所言的那般,嘉靖抗倭时曾抽调毛葫芦兵赴浙江,结果这些战斗力颇为强悍的山地步兵在多山的浙江却被倭寇打得胡说八道,其表现有时候甚至还不如一些卫所兵。究其原因,便是浙江在多山的同时也是一处水网纵横的所在。换个地方,比如朝鲜,对上的还是日本的正规军,而非打家劫舍的海盗,那时他们的表现也没有比呈碾压优势的辽东铁骑和由吴惟忠等戚继光旧部率领的浙江明军差多少出去,绝对的物超所值。
有过这样的前车之鉴,清廷还是硬着头皮把他们送了过来,实在是那时候东南战场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已经到了随便抓把草就可以当盘菜的地步了。
客观的说,这段时间下来,济度虽然丢了不少府县,但起码暂时稳住了局面,一定程度的震慑住了江浙的人心。而这几年下来,清廷也从四年前的惨败中缓过了劲儿来,由此才有了同时进行西南的灭国之战和东南的重兵对抗的底气。
这是济度的功劳,奈何作为成就这份功劳的一份子,这些团练兵们却一点儿与有荣焉也无。离开老家近四年的时间,他们不是绿营兵,没有带着家眷移镇的惯例,久戍他乡,且多有乡邻客死异乡,所以私底下都盼着能够早日还乡。尤其是在清廷在东南战局日渐恶化的当下,更兼了尽快逃离险地的求活之欲,让他们一旦陷入到明军的围困之中便很快就把心里的鼠标放在了投降的选项上面。
类似的埋怨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到了现在这份上,埋怨也没有任何用处。眼下,明军的回答让他们不由得垂头丧气。直到良久之后,众人已经准备散了,其中的一个却又让使者将杜辉的回答重复了一遍,继而又是一遍,直到他反复确认了心中所想。
“那杜伯爷两次提到暂时,似有强调之意。我觉得未必是不同意咱们反正,而是反正的时间要听他的才行。”
话说出口,他便更加确准了一定是这么回事。于是,他便竭力劝说众人,勿要轻举妄动。所幸,他们本就是清军中的异类,再兼着团练武装本就都是同乡的关系,其中更有不少是八竿子打得到或是打不到的亲戚关系,凝聚力上远比寻常绿营要强上太多。这几年下来,虽然有着清廷的经制武将管着,但内里却仍旧是风吹不尽水泼不进,一时半会儿的出不了什么问题。
数日后,为了确定其人所想,他们又派了使者去求见杜辉。很快的,使者原路返回,送来的回复让他们在不由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一丝的焦虑。
“明军不会是想要围城打援吧?”
毛葫芦兵的首领们如是想来,接到佟国器的报急后的济度、噶达浑、阿商格他们亦是如是想来。
有着这样的思考,归根到底还是对于绿营战力的不自信。其实,这样的事实他们也早已有过相关的思考和讨论。至于原因,倒也不难理解。这支由郑氏集团残部逐步成长起来的东南明军从隆武二年年底起兵,第一战发生在转年,这样算来,他们已经打了十二年的仗了。这些年下来,除了永历元年进攻海澄的失利外,有着陈凯辅助,郑成功可谓是连战连捷,就算是未能达成既定目标,也往往不会吃上什么大亏,最差的时候也能落个杀伤相当。
如此,麾下的军官、士卒长期积累战斗经验,外加上郑氏集团的雄厚财力,以厚赏严罚为核心的治军理念,他们的战斗力超越绿营兵一点儿不难理解。就算是只说对手,明军动不动就要和绿营劲旅,乃至是八旗军交锋;而绝大多数的绿营兵则也就是平日里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最多镇压一下义军。长期打低端局虐菜,怎么和天天打高分局,还能打赢的对手相比。
再说明白点儿,那就是并非绿营兵的战斗力出现了下滑,实在是这十来年下来,东南明军已经一步步的从青铜打上了钻石,现在正要向东亚大陆上的最强王者发起挑战,黄金分段的对手,他们只要不至浪得飞起,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有了这样的认识,转过头再看当下的战局。明军掌握铅山驿道,必然会派出大军攻入广信府,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佟国器的急报中提到了他在试图为铅山县解围的过程中发现了明军督标第二镇和中冲镇的旗号,亦是明证。
区区六千兵马,明军就敢绕过一座由四千绿营驻守的城池,除了显示出了明军的骄横外,更是从侧面印证了后续部队正在源源不断的跟进。可能急报在路上的这几日,明军的兵力就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如许多的明军,拿下一座县城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济度他们都怀疑当看到那么多的明军从铅山城外通过,城里的绿营兵是否还有坚守下去的胆量。但是佟国器几乎一天一封的急报又证明了铅山县仍旧掌握在清军的手里,明军并没有攻下城池,那么很可能就是明军打算围城打援。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对于是否救援、以着何等规模救援,在济度的脑海中就产生了一个问号出来。但是,久经战阵的噶达浑和阿商格却完全没有这些多余的念头,他们远比眼前这位小郑亲王要更加清楚该做什么。
“主子,无论是不是围城打援,咱们也绝对不能让海寇就此通过。一旦让他们威胁到广信府城,大军就要面临被郑逆和陈逆这两个蛮子夹击的危险。”
“本王爷知道,只是该调派多少兵马?”
这确实是个问题,调派多了,无疑是会分薄衢州主战场上的兵力;调派少了,挡不住明军的攻势又是得不偿失。当然,最好的还是能够战而胜之,让明军的围城打援变成清军的内外夹攻。可想要实现这样的战果,无疑是需要大量的精兵良将的。而这,对于当下的他们而言也是最大的问题。
“主子,此番还是奴才带兵去铅山吧。”
噶达浑和阿商格乃是济度的左右手,须弥不可或缺的人物。此刻,前者主动请缨,不光是济度为之一愣,就连阿商格也是连连摇头。
奈何,明军在铅山县的兵力显然是在与日俱增,想要抗衡这支出现在侧翼的新的重兵集团,自然是需要一支足够强大的部队才能做到。统领这支部队的主帅,同样是需要有着极大威望和能力的,否则以着现阶段东南战场清弱明强的总体态势,尤其是他们还顶在第一线的窘迫境地,实在难以达成的。而这样的人选,在济度麾下亦是屈指可数。
连续提及了几个人选,又迅速的被他们以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否决。毕竟,按照江西那边的通报,建昌府那里不光有陈凯的爱将林德忠,还有郑成功麾下五提督中的王秀奇。而即将发展为明军的又一处重兵集团的铅山县这边,统兵的却只是杜辉这么个总兵官,再联想到就连督标第二镇也在的话,赴援的统帅很有可能需要面对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凯!
此时此刻,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佟国器,那个家伙虽然有畏战的嫌疑,但却显然是早已就预见到了他们此刻的窘困,所以才会极力请求济度向清廷求援,在这一点上还是值得肯定的。
可惜的是,其人现阶段即便已经掌握了广信府境内清军指挥权,能力且不谈,单说这威信就过不了关。说到底,他的宫廷身份也就唬唬汉人将校,就算是汉军旗也未必会吃所谓的“堂国舅爷”这套,更别说是满蒙八旗了。抛开这个,他也不过是个两次败于陈凯之手的手下败将而已,同样无法放心将侧翼的安危尽数交给他。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竭尽全力!”
衢州清军中有着统领上万大军威信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济度不能轻动,作为固山额真的阿商格倒是可以。但如果真是陈凯的话,那个肌肉型武将就算是去了只怕也会被耍得团团转的,其他人就更别说了。
行了一个大礼,再起身,噶达浑又向济度提起了佟国器早前关于向清廷求援的建言来。
从当下清廷的实际情况着眼,东南、西南的大军,几处主要城市的驻防八旗,八旗军屯兵最重的所在北京城那里也不是干吃白饭的。他们除了护卫中枢外,更有着震慑漠南蒙古各部的作用在——说是满蒙联姻,但若是北京空虚,漠南各部也未尝不会生出什么破口入关,进而重建大元的心思来。
八旗军的兵力本就有限,现在又维持了那么大的战线,早已是捉襟见肘。如果他们要求清廷从北京调兵的话,就算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数量和质量上也必然难以满足他们的要求。
可是佟国器却提出了请调江南驻防汉军南下,那是一支由数千汉军旗组成的大军,而且还有别于江南江宁左翼四旗那样常驻地方的部队,乃是顺治十三年,也就是两年前才调到京口的,以协助南京驻防八旗震慑地方之用。就算是没有他们,江南的局势有那些满蒙八旗在,暂时也不是问题。而他们一旦南下,对于济度而言不仅仅等同于多了一支杭州驻防八旗规模的力量,那支军队的指挥官——江南汉军提督管效忠亦是当下最受信重的汉军旗武将之一,其人智勇双全,更可以成为济度的一大臂助。
这样的请援,清廷全盘应允的几率还是很大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只要不抽调南京驻防八旗,清廷那边也不会有太多的扯皮,再兼着本就是从南京附近出发,京杭大运河南段外加上钱塘江的全程水路交通,接到圣旨用不了几天他们就能赶到衢州前线。
衢州的清军的总兵力本就比明军集结在闽北的主力要少上很多,全凭着八旗军的强悍战力,外加上从仙霞关北上的明军受到地形限制难以展开,才可以继续维持着平衡。一旦清军抽调部分部队西进的话,势必将会更加空虚,一个行差踏错可能天秤就此倾翻也是说不定的。
问题又重新回到了抽调多少西进的点子上,经过了三人的商议,最终决定由噶达浑率领一千满洲千蒙古八旗,三千汉军支由三千战兵组成的山西绿营去救援广信府。
这样的兵员配比,算起来八旗军竟然比绿营还要多,实在不怎么合乎惯例。但是,一方面绿营的战斗力已经不被他们看好,另一方面在广信府清军也仍旧有着不低于七千的绿营兵,作为协防侧翼的偏师已经不少了。而且,这样也不会太过削弱衢州主战场的兵力。毕竟,由于广信府和衢州府东部受到的威胁,济度前前后后的已经抽调走了近万的绿营兵。
“现在还有六千满洲八旗、三千蒙古万汉军八旗,外加上两万绿营兵。不到四万的兵力,比起海寇集结在闽北的总兵力还是少了太多了。所幸,只要朝廷应允,江南驻防汉军一到,四万多的战兵,对面的海寇最多也就能展开这么多人,守住衢州当不是问题。”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