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没想到你还真做了导演。”
杨秋那套位于何家园的租房客厅里,久不见的曹达桦又抱着他那个小萝莉女儿,围着杨秋转来转去,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玩意。
“唉——”
恶客上门,杨秋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扔下手里的笔,看着曹达桦道:“房东少爷,我可真没想到这房子是你的。”
“不不不,这房子不是我的。”曹达桦赶忙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房子是我妈的。”
“……”
这特么和是你的有什么差别!
“要不是我妈跟我说,我家来了一位非常年轻的导演,我还不知道是你呢。”曹达桦逗弄了一下小女儿,又道:“怎么样,大导演,有什么新作没有。”
“没有,怎么,你又出新作了?”杨秋讽道。
“……”曹达桦微微一顿,叹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好听。”
曹达桦的新作倒真是一部接一部,不包括那些单部的粤语残片,就XX大战XX系列,《七剑十三侠》一、二……五、六,还有《黄飞鸿》系列的一、二、三……等等,接连上映。
这丫的,基本全年拍片就没停过。
对于曹达桦这位大少爷来说,仿佛‘粤语电影清洁行动’就没存在过一般,充满了浓浓的讽刺感。
“不好听也就这样了,对了,曹大少……”杨秋忽然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想了想停下道:“我想……,想请问你一件事。”
“哟!你还有事问我,说吧,什么事?我一定知无不言。”曹达桦很是惊奇,仰起头答道。
杨秋抬起双手,比划了两下,纠结了一下,道:“你,拍了这么多粤语残、残片,就没人说你没有社会责任感吗?”
“等等,你这是真问呢?还是在骂我?”曹达桦挑了挑眉,一脸古怪地看着杨秋。
“真问!!!”
“真的?”
“真哒!”
“好吧,我就勉强信你一回。”曹达桦半信半疑,继续道:“社会责任感,我有啊,我哪部片子不是邪不能压正。”
“可是……”
“可是故事看起来太夸张有些轻浮?”
“嗯。”
“轻浮有什么不好?我们好拍,观众也喜欢看啊。”
“额……”
曹达桦放下小萝莉,拿起桌上的空笔筒给她玩,又继续说道:“你知道去年香江一共上映了多少国产电影吗?”
“……”
看着杨秋答不出来,曹达桦又自顾自道:“光去年香江上映的国产片,就有二百多部,其中国语片还不到三十部,粤语片却有一百六十多部,那今年呢?”
“今年可还有一个多月才完呢,上映的粤语片就有一百九十多部了,国语片……”曹达桦一声冷笑,讽道:“可还是去年那个老样子。”
“可……”
“可粤语残片名声不好?国语片部部精品?”曹达桦打断了杨秋的话,追问道:“我问你,你的那部《暗恋桃花源》,有几个粉岭种菜的泥腿子去看了?有几个黄包车车夫聚一起讨论了?”
“……”
“你们这些拍国语片的,总想着成仁成圣,想着片子能挂在历史书上,供世人瞻仰。”
曹达桦说着摇了摇头,又继续道:“我们不同,我们是俗人,只是希望片子能卖得越多越好。当然赚钱的同时,能顺便教最底层的人们一点善恶之心便行了。”
“至于更高的教育?那是学校和父母的事情。”
“……”
这异常熟悉的论调,倒很是让杨秋豁然开朗,顿时让他在纠缠不清的思绪中找到了一丝出路。
真是……差点被忽悠了。
对!
咱就是个俗人!
一直都是!
怎么可能当艺术家呢……
“呼——”杨秋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曹达桦衷心道:“谢谢!”
“谢谢?谢什么?”曹达桦被弄得莫名其妙,皱眉疑道:“不对啊,你怎么突然问我什么责任感的事,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已然想通了的杨秋,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写了个粤语残片类的剧本,被卜万沧导演给骂了。”
“哦——!”
曹达桦顿时眼前一亮,上下扫了杨秋一眼,喜道:“你竟然还写残片剧本?”
“别忘了,我首先是个编剧,写个剧本怎么了。”
“额,不错不错。”曹达桦搓了搓手,讨好着道:“杨兄的编剧能力我是不怀疑的,能让你发愁的剧本,肯定很不错。不知道能不能让我看一下这个剧本,卜导演不要的话,我可以要啊。”
“你要?”杨秋眼珠一转,问道。
“好的话,我就要。”
“要的话现在也没有,你等着,我先去做一个了断。”
曹达桦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杨秋道:“了断?什么了断?”
“恩情。”
再一次来到熟悉的泰山,看着面前的这栋小楼,杨秋虽念头纷杂却心下恍然,等下进去把事一说,怕就要离开这里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算卜万沧不赶他走,他杨秋想来也不好在泰山待下去了。
一路头疼着、踌躇着,杨秋还是来到了卜万沧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三分钟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终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叩叩——!
“请进。”
听着门里传来的声音,杨秋紧握了一下拳,便推门走了进去。
“杨秋?”卜万沧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看见杨秋进来,楞了一下,又低头一边写字一边问道:“有什么事吗?”
杨秋走到卜万沧办公桌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卜导,我想拿回我的剧本。”
呲——!
卜万沧那正在写字的笔尖顿时一颤,在纸上拉出了一条墨迹,他愕然地抬起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拿回我的剧本。”杨秋又静静说了一遍。
“你……”卜万沧刚想说什么,看见杨秋那深沉的表情,忽然静了下来,盯着他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那你还……”
“卜导。”杨秋忽然打断了卜万沧的话,斟酌了一下后道:“您说这世上,是阳春白雪多,还是下里巴人多?”
卜万沧眉头一皱,道:“什么意思。”
“阳春白雪听了《阳春白雪》,不一定能受多少启发;但下里巴人唱了《下里巴人》,却总有人能学到东西的。”
“混账理论!”卜万沧气不过,站起来怒道:“这可不是你写《下里巴人》的理由!”
“卜导,《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在我看来其实没有高低之分;我曾听人说过,喝咖啡不一定高雅,吃大蒜不一定低俗。我们做事情,虽求高雅,但能做到大俗大雅,就已算很成功了。”
“什么屁话!谁说的?你把那人给我叫来看看!”
这可叫不过来,杨秋苦道:“卜导,俗有错么?”
“废话,俗……”
卜万沧刚准备反驳,却突然脸色一变,竟不知如何下口,思来想去,他自己不也是俗人一枚吗。
“卜导,我认为,只要不是坏的、恶的,尽可由它去,不管它雅俗,看它最后能结出什么果子。”
“……”
卜万沧颓然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黯然问道:“你决定了?”
“决定了!”杨秋点了点头。
“哈——”卜万沧低头一声惨笑,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那个剧本,摇了摇头,然后把它拿出来放在了桌面上,看着杨秋道:“拿去吧,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应该不会。”杨秋静静地拿起桌上的剧本,心平气和地回了四个字。
“哼,倒是有几分文人的倔强。”卜万沧躺在椅子上训了一句,又问道:“那你打算拿这个剧本怎么办?”
“我想,应该会有人对这个剧本感兴趣。”
“等等!你要离开?”
“嗯。”
“你大可不……”
“卜导,你知道的,咱们……心不齐了,道也不同了。”
“唉——”卜万沧长叹了一口气,惋惜着看杨秋一眼,闷声道:“祝你好运。”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