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潮过后,被折腾了一天的古城进入无尽的空虚和寂寞,还有点冷。
江山拉了拉衣服,道:“咱们下去吧,这有点冷”
林少也道:“还没吃饭呢,走,出去觅食”
郭芒摇摇头:“现在哪还有店敢开门,找砸呢”
李慢慢慢腾腾往楼梯口走去:“东厨食材俱全,我去整个古董羹”
古董羹,民俗又称火锅。诗云:“绿蚁新酷酒,红泥小火炉”,其中红泥小火炉便是指燃在锅下的火炉,后世遂有火锅之谓。
林少忍不住一阵欢呼,现在有钱人都喜欢闲来做个美食,也是一时风雅之事,想来李慢慢手艺必然不差。几人蹬蹬下楼,行经过道时,林少看到一副字画摆在旁边,手欠,便抽过来一看,巧极了,上面写着“道德,裱”三个字,正是初见李慢慢之时看到的那副画,只是那时并未打开细瞧。林少笑道:“道德楼倒了,你这笔生意也黄了吧?”,李慢慢没回答,而是反问一句:“道德楼真倒了吗?”。
林少会心一笑,展开画卷。此画远景构图,以学院路为视野而作,近处生香学院大门飞阁流丹,层台累榭之下,更显远处道德楼高耸入云、画栋飞甍,再远处龙眠西山隐然秀丽,又衬地道德楼志趣高然、不同流俗。果是丹青妙手匠心之作。
江山伸过头来看看,道:“我想起来了,这幅画就是在我小店前涉笔而成,好像还用了三四日,花了一番功夫,对吧,李慢慢”
李慢慢道:“嗯,还喝了你珍藏的雨前茶,所以你记得倒是清楚”
林少盯着那幅画,一动不动,神情有些木然。郭芒在后面骂道:“丫再堵着道一脚踹下去啊”,林少默默卷起画,塞回原处,迈腿下楼。
几人回到迎客厅中,李慢慢点了三叉烛台灯,亮了几盏,映地满屋透亮,又举了一盏豆灯,出了院子,到东厨捣鼓去了,江山收拾了一张桌子,也去东厨拿些碗碟筷勺过来。
郭芒闲着没事,东瞅瞅,西摸摸,提起一把架子上的黑色铁刀,挥舞了几下,摇摇头:“不咋地,还没我那砍柴刀用着顺手”,随手又拿起一块通透如水的翡翠,握在手中把玩几下,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料子,不拿去车珠子可惜了”。
若是往日,林少必然过去与郭芒逗趣一番,此刻却只觉烦心倦目,有如禅絮沾泥,神思不安。遂走到院中,踱步沉思。夜色苍茫,庭院虫鸣,偶有宿鸟飞过,发出嘶嘶怪哢。突闻犬吠之声响起,林少顺着声音走过去,只见一棵偻背老松之下,可可正追着几只萤火虫绕来绕去。那老松合抱之围,顶垂一干,小枝盘郁,曲出辅之,旋盖如曲柄葆羽。萤火虫围着老松飞来飞去,可可兴奋地追来追去,不知道是虫逗狗乐,还是狗逗虫玩。
玩了一会,可可突然停了下来,缓缓绕树而行。林少走过去,正欲摸它头时,可可一转身,惊地跑远了。身后一人笑道:“你看,狗都嫌”,这破嘴,除了郭芒还有谁?郭芒哼着小调,几步走到近前,靠着老松,问:“看你浑浑噩噩的,不是今天被砸傻了吧?”
林少指指自己鼻子:“你还有脸说,都他妈快毁容了”
郭芒嘻道:“听书呆子讲,你最会耍流氓,如何被流氓打了?”
林少也嘻道:“别乱说,那是爱国志士”
郭芒嘿嘿一笑:“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没毛病啊”
林少斜了郭芒一眼:“你思想觉悟有问题,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郭芒突然问了一句,眼神灼然。
“你见过坏人穿白衣吗?”林少翻了个白眼,反问道。
“你最好是个好人”郭芒悠然道:“不然,我会伤心地一拳头砸断你鼻梁”
林少摸摸鼻子,笑道:“你那拳法不够看。拿叶老鬼的话,也就能斗个蝈蝈玩”
“嗯,我不擅长拳法”郭芒倒没否认
“但你刀法貌似不错”
“还行”
“啥时候亮出来瞅瞅,我有点兴趣”
“我从不向朋友亮刀”郭芒肃然:“我的刀只拿来杀人”
“所以”林少淡然看着郭芒:“你就杀了人?”
郭芒沉默。半晌,抬起头,迎着林少目光,声音低缓:“我没杀人,至少目前没有”
林少眨眨眼:“哦,那你决定杀人的时候可以叫上我一起,埋尸体我有心得”
“单嫖、双赌、悄杀人”郭芒咧嘴一笑:“嫖和杀人我自己搞定”
林少叹了一声:“那好吧”,忽又轻声道:“不过,千万不要让我替你收尸,这个,我不会”
郭芒仰天大笑,粗犷而又桀骜,却不答话。
林少撇撇嘴:“连笑声都会吹牛逼”
李慢慢端着两个盘子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别笑了,吓着我家可可了。开饭!”
一听开饭了,林少和郭芒两人争先恐后,蹿地比可可还快,几步就跨进了大厅。桌上碗筷俱齐,连调料江山都已拌好,蒜蓉、酱油、辣椒,合在一起,勾出诱人的食欲。当中大铜锅支起,明亮的小火在炉中跳动。当中一弧,隔断铜锅。恰似太极,一阴一阳。阴者清淡,汤底乳白;阳者火辣,红油翻滚。汤底冒着热气,浓烈的香味氤氲散开。桌间摆放着各类菜品,荤少素多。荤者仅牛羊红肉,品虽少,量极足。素者如白菜、茼蒿、山药、香菇、豆腐,小碟搁置,一应俱全。
李慢慢最慢,江山腼腆,食王争霸就在林少和郭芒之间迅速展开,有诗为证:
一个是古城奇葩,一个是江湖少侠。若说没奇缘,吃瓜时半空落下;若说有奇缘,如何总想砍死他?一个手拿筷叉,一个嘴都不擦。一个是倚天捞,一个是屠龙夹。想锅中能有多少美食儿,怎经得穷胸和极饿,铁齿铜牙。
这两人真是铁齿铜牙,冷热酸甜,想吃就吃。但风格又自不同,郭芒是倚天捞,捞了满满一大碗,一边捞一边嘀咕:“快到碗里来”,拼劲十足,这叫竞技食用男;林少是屠龙夹,夹完就直接往嘴里送,吃地浑身冒汗,这叫暖男。江山在两人筷影飞舞之间不时扫上几块肉,闷声闷气也吃了个畅快,这叫闷扫男;李慢慢还在慢慢擦碗,等他开整估计也就剩点残羹冷炙了,这叫剩男。
李慢慢擦完碗,从桌下拎了一壶酒,拍开封口,问道:“谁饮?自取”,给自己倒了一碗。递给林少,林少接过来看了看。江山一旁介绍道:“这是古城老酒,香气淡雅、口感醇厚。贮于地库泥坛中封口,经三至五年,自然老熟。酒体清澈透明、幽雅醇厚、尾净、色微黄”。林少笑道:“听着不错,可惜我酒量不行”,取了新碗,倒了一半。江山酒量更差,沾酒就醉,醉完就睡,便也只倒了半碗。郭芒大笑几声,从江山手中抢过酒壶,鄙视道:“读书不喝酒,必然长得丑;江湖不买醉,妞都没得睡”,说完,斟了满满一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确有几分豪情。
李慢慢举碗,对林少道:“你是客人,先敬你”
对了一碗,林少笑笑:“我不是客人,我是郭芒和江山的朋友”
“哦,朋友”李慢慢深饮一口,问道:“我有酒,朋友有故事吗?”
“有”林少也深饮一口,摸摸鼻子:“来这是故事,认识你们是事故”
江山和郭芒手中筷子一顿,低下头吃菜,默然不语。——来这是必然,相识是偶然。他毕竟还是承认了。
“但你是穿白衣来的,对吗?”郭芒突然问道。
“答对,敬你”林少笑了,很释怀。
江山突也笑了:“今晚,我们可以谈点别的故事”
“譬如女人吗?”郭芒大笑。
“答对!”三人同时抚掌。
无论是食用男、暖男、闷扫男还是剩男,谈到女人时,都变成了直男和色男。围炉聚炊调笑处,百味消融小釜中。有了女人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郭芒拍着桌子喝道:“老子还有故事,你有酒吗?”
李慢慢舌头喝大了,说话更慢:“没...有...酒,我敢住...这么...大房子?”,说着话从桌下摇摇晃晃又拎出一壶
“知道你房子大,别他妈显摆了”
“耶!不能...显摆咋地?我在..帝都房子比这还...大,也是...一环内贵...族”
“净扯犊子,帝都一环内是皇宫,你要上天啊?”
“就是,房子大管个屁,金屋藏娇有木有?木有就闭嘴”
“我是...不...行,你们别..看江山这穷酸,他...他娘的...倒有女人缘,我...去他小店门口...画了三天...画,那女捕头...去了...一二三四,哦,对,四趟,一聊就是...半个时辰,我...能...不服吗?”。
“去有个毛用,狗日的书呆子,你睡没睡过,说句实话”
“你们这群俗人,我和五爷,一身正气,两小...不对不对,两袖清...也不对不对...两什么来着”
“两厢...情...愿...吧?”
“滚啦!我们是一身正气,两手空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唉,唉,书呆子招了诶,瞧他这闷骚的德性”
“我..知道,他...这...叫...什么...蓝颜...知...什么来着”
“难言之隐?”
“蓝颜...知己啦!书呆子...你可得...担心...点,别被人截了胡,蓝颜...加点...绿,可就..黄了。我是专业...画师,对...调色...绝对一流,相信...我,没...戳的”
“我说老郭老李,你们调戏个书呆子有劲吗?”
“唉,小林子,你丫才喝三碗,我们喝七碗了,你叽歪个毛啊”
“擦,不就喝酒嘛,冲着我来,我陪你们喝”
“冲你来?女捕头喜欢的又不是你,你起个什么劲”
“少废话,不喝滚”
“怕你啊,来,老李,一起整死他”
“慢...慢点整,光...顾着...喝,变成...你们...吃火锅,老子吃火锅...底料了”
一碗接着一碗,三人怼了起来。林少不爱喝酒,酒量也不行,但今晚不知为何,就是想干,就是想整,就是想喝,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的感觉,实在妙极,妙到不知想把刚吃下去的菜吐出来,还是把一呛子肺腑吐出来,但终究都忍住了。
——古先生曾说过:你若在吃醋,不妨也过来喝杯酒,醋可以解酒,酒也可以解醋。
气氛上来了,酒便下去了。林少一瞪眼,还未说话,李慢慢又拎了一壶上来,晃了晃,酣笑道:“喝前摇一摇”,又倒了满满一碗。江山眼见几人越喝越嚣张,桌上菜越来越少,挣扎着起了身子,道:“你们喝着,我去东厨再给你们弄几个菜过来烫烫”,说着话歪歪斜斜向外走去。
林少嘻嘻一笑:“这厮定然偷偷去呕了,我瞅瞅看,回来向你们汇报”,也一展身子,前后脚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