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出了镖局大门取车,一小会,马嘶声响起,落蹄之声沉重,显是马力十足。一辆三驾的马车停在了正当口,车身阔绰,丝绸装裹,土豪之气扑面而来。
林少掀帘进去,江山和郭芒跟了上来。车内更是豪奢之极,帘垂斑竹,四角镶金,曲边雕美玉,坐下铺锦褥,盖顶覆青毡。
最近交了穷运了林少恨不得抠快金、切块玉下来,又摸摸兜里的二百文钱,暗骂:“这二货少爷一脚天一脚地的,真受不了”。
江山一坐上锦褥铺卧的车内,困意席卷,打了几个喷嚏,又打了个哈欠,靠在一侧,昏昏欲睡。想起事端,抹了把脸,勉力打撒睡意,问道:“沉勾棺菇只能寄希望于鬼市,天水城定是要去的。只是盛少爷要以天一神水换沙蜃蚰蜒,林少,这神水是何物?”。
林少托着腮沉思:“天一神水,淡玉之色,溶水之后或抹于暗器之上,又无色无味,其功效非致命之毒,而是入腹或见血之后,凝在丹四周,阻隔元炁之气运转穴道。其毒怪癖,一般分辨之术皆无效果,中毒之后一时又不自知,只有运功之时才能察觉。因此,这神水在莽莽江湖中都算地上一方奇宝,梦家正是凭借此物跻身百大世家。蜀郡唐门,以毒和暗器名动天下,几百年来,其毒已被历代神医异士破解十之七八,如左膀右臂被切了一只。江湖如水,门派如舟,不进则退。形式所迫之下,便多次威逼利诱梦家,望交出神水之方,欲借神水之威,风骚独领六大。而梦家也是硬气,明争暗斗,吃了几次大亏,却莫说神水之方,就是一瓶神水,也未给了一贯霸道狠辣的唐门”。
江山对这等江湖之事可是一筹莫展,皱眉道:“连唐门都取不到神水,此事可麻烦了”。
郭芒嘿道:“不是麻烦,是坑爹。天水城有一江绕城,一河贯城,那江就是天水江,那河就是你先前所说凤九与纳兰相遇的无定河,无定河宽,崩腾若江,因此天水城有‘双江怒涛’之称。靠江的地方,最是鱼龙混杂,别看天水城比不上梧阳城规模大,但旱路、水路、山路各路讨生活的帮派,上游、中游、下游沿江各处谋生计的豪客,都过往此地,江湖局势极其复杂。眼下又近重阳,庙会操办,更是三教九流闻风而来,加上梧阳郡首屈一指的鬼市,嘿,那热闹的场面,想想都刺激”。
林少笑道:“哟,一开口,就知道老江湖了。有什么好办法?来段即兴谋划”。
郭芒挥挥拳头:“你看那条江它又长又宽,就像这拳头它又大又圆。没什么好办法,江湖上谁拳头大谁说话,干呗”。
江山摇摇头:“我觉得不行”。
林少翻了个白眼:“你拳头大,你去干,提醒一句,别看郭幻城那么嚣张,在天水城,碰到梦家估计也得低头绕过去。我目前的实力就够给你们再烘一次衣服,外加脚底抹油,作死别拉上我,谢谢”。
郭芒怒道:“你个废物,功夫都练嘴上了吧。去了也别回来啦,在庙会支个摊,说个书,比什么都强”。
江山劝道:“林少说地对,不能什么事都靠拳头,尤其你还有天赦令在身,千万别胡来”。
郭芒瞪了他一眼:“你去给他捧哏,说相声比说书还赚钱”。
林少双手抱怀,嬉道:“你看看老郭,像条饿狼似的,逮谁跟谁呲牙”。
郭芒哼道:“瞧你胸有成竹的态势,就别装模作样了,说说想法吧”。
林少往后一靠,舒舒服服斜卧着,懒洋洋问道:“虽同处江湖,世家和帮派的区别你们可知?”。
江山道:“世家为阀,子弟皆有血缘之亲,众志成城,建成名门巨室;帮派以师徒或同僚之情维系,如同学院,广开门路,虽难免良莠不齐,但胜在基量大,佼佼者也不乏其数。世家精敛,帮派广杂,大约如此区别吧”。
林少摇头笑道:“这只是表像,世家所谓的外系子弟其实很多都无血亲,改了个姓,强纳入其中;帮派当中有些小派别全是宗族中人,也不奇怪。两者最主要区别在于:帮派生于草莽,即便是少林武当这样有宗教文化的帮派,亦对朝廷敬而远之,互有默契地谁也不搭理谁;世家则在江湖中游了个泳,洗白了居正于庙堂和江湖之间,即想着时而伸个手到江湖中划一划,捞点鱼虾上来,又寻思时而向朝廷抛个媚眼,讨些封赏装点门楣,两边利益都要弄点,两边关系都要维系,看着牛逼,其实苦逼”。
郭芒道:“管他牛逼还是苦逼,有什么好法子,别掖着藏着啦”。
林少掀开传话帘,吩咐了一声:“熊兄弟,去一趟衙门先”,转过头道:“既然世家游离于朝、野之间,野路子嘛,唐门小试过了,靠强取估计希望不大,弄地满城风雨对老郭也不利。不若我们走走官府路线,五爷素有女神捕之称,西山剿匪一战,独斗两大高手,更是在周边几城声望显赫。正好既是朝廷中人,又对江湖局势了如指掌,五爷和世家打交道,比我们经验丰富,还赚了捕头的身份入谁家之门对方都得给几分面子。请她陪我们走一趟,事半功倍”。
郭芒呸道:“什么馊主意,说半天找个女人帮忙”。
江山定定看着林少:“真要请五爷帮忙?”。
林少反问道:“你不愿请?还是她不愿帮?”。
江山想了想:“好吧,我试试”。
马车一顿,停了下来,大熊掀开帘子,道:“林兄弟,前面就是衙门路,除了官马,余者禁止通行的”。
林少点点头,和江山下了马车,郭芒横躺下来:“我打个盹”。两人几步之间走到了衙门口,门口站着两位衙役,不似平日那般懒散,肃穆站立,手握在手柄之上,估摸着也是昨日那一场事闹得,上下都在警惕着。
这两位衙役都是青年小伙,入衙门时间不长,与江山互不相识。猛见有两人行近,身上皱巴巴,邋里邋遢,其中一衙役不禁喝道:“什么人,站住”。
江山施了半礼,道:“我是岳捕头旧友,有急事相求,烦请通告一声”,“岳捕头?”那人愣了下,醒悟过来:“哦,五爷是吧。近来衙门事多,五爷正忙地不可开交,你改日再来吧”。那人见江山落魄的样子,以为是五爷乡下穷亲戚过来借钱,找个由头就想打发走。
江山无奈,只得道:“哦,如此,我二人就在门口等候吧”,那衙役眉头一皱:“衙门重地,岂是闲人随意留步,赶紧走”。
林少在一旁正色道:“这位小哥,我们不留步,我们走着等”,说着话,原地踏步起来。
那衙役一乐,还未开口,另一名瘦点的衙役走了过来,这人性子老成持重,见林少插科打诨套近乎,斥道:“休要耍闹!你们究竟是何人,在此放肆不羁”。
林少一脸无辜:“我们是秋日街头两个即将放飞理想的有志青年...”。
瘦衙役怒道:“闭嘴”,又怕真与五爷沾亲带故,压着脾气问江山:“你与五爷什么关系?”。
林少笑道:“他是五爷老相好,关系么,尚未发生”。
“老相好?”瘦衙役吓了一跳,想起五爷还未婚嫁,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江山脸色一红,此时又不好否认。瘦衙役见他如此,以为读书人面子薄,谈到情事害羞,反认定了几分。沉吟道:“那我便...”
正在这时,脚步声响,一人边往外走一边骂道:“孟千年,重阳之前你要不把那个抢店的大力哥给我抓到,明年遍插茱萸就少一人。小邢、老六,你们负责盗圣的案子这么长时间,就抓只鸡回来,现在、马上、立刻、麻溜地滚去栖霞镇拿人,唉,这唢呐谁的?一并拿着滚...吃干饭的玩意儿”。
从衙门内悠然走出一人,正是骂骂咧咧的五爷。
两个衙役脸色一变,瞬间奔回原位,昂首挺胸,手握刀柄,姿势标准之极。五爷踏出衙门口,左右一瞥,哼道:“小舒,小汤,近日衙门人手紧,你们年轻,辛苦点,今夜连班,有没有问题?”,两人齐喝:“五爷放心,没问题”。
林少站在不远处嬉笑了一声:“五爷好威风啊”。
五爷闻声看去,正见到江山含笑而立,瞧着自己。也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回头一指,低叹道:“现在的小年轻,一点也不自觉,能偷懒就偷懒。让孟千年和老浮头这样的憨厚人一个月值了十五六天夜班,不敲打敲打他们,日后真成吃干饭的了”。
林少拍手赞道:“对属下生活末枝细节也不放过,女捕头行事不仅感性,而且性...”,突然捂住了嘴,尴尬一笑。
五爷也略知林少浮浪的性子,嘴没把门,索性不理会他。问江山:“有事吗?”,江山看看了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小树林,隐有小屋石桥,颇为僻静,便拉着她往林中走去。五爷不知江山何意,面色绯红,口中低嗔道:“喂,去哪儿啊?”,脚下却随着江山迈入幽林。
两个衙役看直了眼,叫小汤的衙役碰碰瘦一点的小舒:“靠,真的诶”,小舒抹了把冷汗,偷眼瞧了一下林少,赔笑道:“这位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见谅啊”,林少温和一笑:“没事,没事。请教两位尊姓大名,日后多亲近亲近”,小汤性子活泼,道:“我叫汤暮,他叫舒客,刚入衙门不久,多指教”,林少拱拱手,正色道:“汤兄弟心思敏锐如灵猫,舒兄弟阳刚之气似火鼠,一组同出,相得益彰,日后必会在捕快一行大放异彩”。
汤暮抱拳大笑:“借兄弟吉言,我们若以后混出名堂,就叫‘猫和老鼠’组合了,哈哈”。
林少含笑点头,不知为何,突然忆起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