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夫人倒是大喜,唐玛儒的“二三三三”砸下来,已然晕头转向,分不清究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还是冰雹,难解其中玄机。又人在刀刃下,由不得多思,此时有人开口转移视线,哪怕争取点谋虑时间,也是灭薪近水,求之不得。
梦夫人轻咳一声,淡然道:“少侠有何事?”。
“呃,我肚子饿了,夫人这还有没有吃的?”林少说话时打了个嗝,不知是饱嗝还是饿嗝。
唐铺忍不住往前大踏步叱道:“妈的,刚才让你吃瓜你说撑了,现在又说饿了。在九长老面前耍花样,你是嫌等会死地不够惨吧”。
林少正色道:“唐兄莫怪,我这人直肠子,容易撑,也容易饿”。
唐铺正欲破口大骂,被唐玛儒斜了一眼,只得作罢,气地狠跺了几下脚。
梦夫人挽了挽头发,笑道:“厨舍还有一只焖好的荷叶叫花鸡,少侠慢用”。
“我不是什么少侠,我姓林”林少漫不经心说着话,人影一闪一现,已从厨舍悠然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大包荷叶,嘴里啃着一只鸡腿,那话音竟然刚刚落下最后一个“林”字。
唐青花微微惊讶,暗道此人轻功好生了得,应在自己之上。唐玛儒却心中一颤:这一手秀地绝非“快”,而是“准”,第一字开始便人影皆失,最后一个字落地人又出现在视野中,这种切中节奏的身法远比单纯的快要难上十倍不止。之所以秀地如此含蓄,也无非是让看不懂的蠢货继续看戏,让看得懂的聪明人开口说话。
唐玛儒当然是聪明人,而且是“绝顶”的聪明人。微微一笑,唐玛儒开口道:“能不能分我一点,我也饿了”。
“没问题”林少拿手一撕,连荷叶带着鸡肉撕了一半,溅出肉汁,香味四溢。唐玛儒伸手接过,咬了一口,闭目咀嚼,摇头而赞:“这般美味的鸡肉,也就在此村肆才能尝到。这一路若是错过,恐怕是没有下家了”,说完话,眼睛一睁,直视梦夫人。
林少埋头一阵乱啃,口中裹着鸡肉含糊道:“你别看这鸡肉加工一下又香又脆,说不定原本是只瘟鸡呢”。
唐玛儒笑了笑:“是不是瘟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没有这只鸡,有人可能就会饿肚子”。
林少头也不抬:“饿肚子并不可怕,吃完以后拉肚子才是最要命的”。
“那你吃完了,拉肚子没?”唐玛儒头抬起,肿泡眼中闪出一丝厉光。
林少油手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淡淡道:“别着急啊,你等我酝酿下”。
郭芒在一旁怔怔然道:“这货突然跳出来干嘛,又要耍无赖了吗?”。
“他不是耍无赖,他本身就是个无赖”岳荦哼了声,又道:“不过此刻出头也是有道理的,要是唐门、梦家达成协议,近日必然有大举动,哪还有时间再搭理我们。两家和解,我们先前做得一番辛苦也都是过眼云烟,神水之事基本无望了。还有,我听闻六大世家之中唐门与山河居争斗最为激烈,林少又自称为山河居门人,即便他不知唐门最终要在梦家得到什么,把事搅黄,也是上策。一石二鸟,倒算不得冒失”。
“搅事就搅事,上去直接干呗。瞎聊些什么,没一句是能听懂的人话”郭芒嘀咕了一句。
江山接口道:“那叫机锋”。
“哪知鸡疯了?”郭芒一脸懵逼。
江山忍住笑耐心解释:“对于谈话而言,节奏最重要。九长老一番话听上去好像极有说服力,其实无非是一开始就牢牢地掌握住了对话的节奏。节奏是丝,逻辑是网,在他的丝网之中,一切显得无懈可击。林少要做的就是编一张更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网进去。在此之前,节奏必须要掌在自己手中。机锋之争,便是节奏之争”。
“也就你能把耍无赖说地这么高大上”郭芒不服气道。
江山一脸认真:“无能的人耍无赖才就无赖,有能的人还能耍无赖叫无敌”。
“谁赢了机锋谁就掌握了节奏,是这意思吗?”岳荦若有所悟。
江山点点头:“林少说过:机会就像爱情,时间是关键,太早或太晚,都不行。刚才我们帮的小忙不足以让梦夫人甘心付出一瓶神水的代价,因为彼时彼分,情况尚在梦家掌控之中,即便没有我们,唐铺也带不走梦拙言。而眼下正是梦夫人最挣扎、最关键的时刻,林少出头,若能掌控场中节奏,戳破九长老丝网中的虚幻之处,与梦家而言,乃是天大的恩惠。届时,一瓶神水不过顺理成章之事”。
“靠,这货有你说地那么厉害吗?”郭芒一脸不相信的神情。
江山叹道:“也许,我只是窥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无论江山说地多么天花乱坠,眼下的林少实与小丑无异,喝喝茶、按按肚子、皱皱眉,在努力酝酿着人生三急。
秋阳西斜,穿过桐叶梢头,小风卷起黄叶。极目古道,无情征雁旧南飞。雁叫悲声从头顶落下,引地唐青花一阵憋燥,心中转思,突然捋起左手衣袖,臂上套有一扁平小匣,长七寸,厚三寸,上刻小篆字体,看不甚清。唐青花暂未理会林少,而是冲梦夫人道:“夫人请看,这便是暴雨梨花针,此行携带一枚,只要夫人尊口一诺,便先行赠予夫人,以显唐门诚意”。匣口却有意无意对准了林少的方向,接着又冷冷道:“林兄弟,趁着身子还安逸,请早些离开吧”。
商大远远瞧了一眼,顿觉心惊肉跳,想不到唐青花竟随身携带了一枚暴雨梨花针。暴雨梨花针一旦发出,四十八根银针分八个方位六道次序层层飞射,而每根银针都浸有不同的剧毒,只要中上其间一根,就算把一堆解药放你面前,你也不知道要服用哪个,这才是暴雨梨花针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林少似浑然不知其险,笑道:“再稍等一会”。唐青花手臂一沉,匣口对准了林少腹部,嘿然道:“说实话,暴雨梨花针这般唐门至宝,连我也是第一次拿在手中,有些生疏,若是无意中按动了哪个机关,恐怕就对不住林兄弟了”。
林少还未说话,郭芒一拍桌子,喝道:“我们想走想留,管你屁事”。唐青花轻哼一声,右手又摸出一颗核桃大小之物,通体黑沉,上有银环,形圆滑状古朴。唐青花遥遥面对郭芒,却对梦夫人而言:“天火吞雷石,也是准备奉赠给夫人之物。这小石头操作起来就简单了,不须准头,只要抠掉上方的银环,丢掷出去即可。嘿,夫人如想瞧个新奇,在下可以演示一番”。
岳荦面色顿凝,站起身来挡在江山身前。郭芒一挑警恶刀,刀架手掌,举目而笑:“你尽管扔,石头掉下来之前你脑袋没掉算我输”。
“荒谬!”唐青花嘴角一嗤:“我不想和傻逼动手”。
“可是我想”郭芒目光潜沉,神情散澹之极。
唐青花眼中怒火闪涌,俊秀的面孔如拢一层寒霜,天火吞雷石挟上指间。突听林少一声高呼:“等等”,抬起头认真道:“我感受到了,这不是一只瘟鸡,而是一只包容的鸡,是我误会它了”。唐青花闻言面色收缓,露出一丝蔑笑:“林兄弟你确定?”。
“我确定”林少点点头。
唐玛儒呵呵笑道:“包容的鸡就是好鸡”。
林少竭力点头。
唐玛儒又道:“不管它曾忍受多少像林兄弟这样的误解,它依旧包容着一切,直到实现自身的价值。无论是它的买主还是卖主,都会为这份包容的情怀所感动。因为包容,让买卖的双方都是如此的愉快、喜悦,徜徉在和谐的气氛中”。
林少拼命点头。
“这样一只鸡,堪称伟大!”唐玛儒长叹。
“伟大!”林少重复了一遍,眼中隐有泪水,忍不住啸道:“吃了这么伟大的一只鸡,该付出如何回报方好啊?”。
唐玛儒淡淡道:“你若想回报梦夫人,等...”。
“九长老误会了”林少突然打断了唐玛儒,眼中闪出一抹狡赖,一字一顿道:“我是说你,吃了我的鸡,还是一只伟大的鸡,该付出何样的回报才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