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蔡攸、童贯二人联袂拜表上奏,即为报捷,又为弹劾种师道、杨可世二人。
大军未费一兵一卒便招揽得辽国重臣耶律大石来降,自是天大的喜讯。唯有种师道盗卖军粮,驭下无方,招降之时,有杨可世部领兵作乱,乱军之中,战死得士卒二百余人,且有数千人临阵逃亡。
这样的战绩,自当称得上大捷。
正如状元的骑马夸官一般,既是报捷,信使的装扮自于平日不同,当于背后插上三面红旗,号为红旗报捷。如此信使之所至,沿途民众一见便知,正可以夸耀武力,涨朝廷威风。
当下信使照此装扮一番,连夜快马往汴梁赶来。
然则雄州附近州县的百姓谁又不知实情?昨日宋军大溃,无数的西军乘乱往家乡逃去,又有无数的敢战士纷纷逃回家乡。宋军战败的消息早就随着这些溃败传遍了远近。
见着蔡攸、童贯二人这般无耻的讳败为功,众人心中纷纷唾弃之余,却对这两名国贼无可奈何,唯有多散播几次“谣言”,闲谈之中向远方的亲朋戚友多透露几句“机密”而已。
此时此刻,虽然朝廷的信用已经不怎么值钱,却仍然是公布信息的唯一“权威”渠道。
信使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到得第三日一早,便来到了汴梁城外。
尚且距离城门十数丈开外,信使便喝道:“阵前急报,速开城门!”
这也是规矩,不管城门开没开你都得这么喊。
此时城门早开,门口处的行人见得红旗报捷,又有谁敢耽误军情?赶紧往左右避开去。
信使跃马而入,一路朝皇宫冲来,一路沿途喊道:“雄州军报,我军大捷。耶律大石已降!”
不管哪朝哪代,京师的老百姓都是最“爱国“的(例如大名鼎鼎的朝阳区群众),眼见着朝廷自立国以来,一直便被辽国欺负,如今老天开眼,终于轮到咱们欺负欺负辽人了。
街上的行人听闻得此捷报,均是喜不自禁,也相帮着呼喊起来。
当下信使边如同冬天里草原上的火把一般,一路跑过去,一路将周围民众点燃了起来。
多少贩夫走卒,相跟着往前跑去,一路奔跑,一路狂呼。多少文人士子,闻言纷纷往酒楼钻去,欲要买得一醉,留下惊世名章。
宋国皇宫本来就不算甚大,外面众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早就传入了宫内,惊动得老艺术家赵佶。
平日里以艺术创作为主业,以当皇帝为兼职的赵佶,闻听得皇宫外欢呼,心中亦是大喜。难得地放下手中的笔墨,主动加了一回班,亲御垂拱殿,又将各部在值官员,但凡五品以上者,悉数招来。
此时捷报已在朝中传开,复听闻得官家相招,众人自是将手头茶杯放下,往垂拱殿赶来。
待到众人群聚于此,赵佶一声令下,便有金吾将军将信使领入。
信使见得官家亲自召见,心下自是大喜。进得殿来,三跪九叩,口呼万岁。
赵佶便开口道:“可是朕的居安才子有捷闻传来,速速于朕接来。”
旁边自有小太监走上前来,信使见状便将北上包袱解下,交予太监之手,自己复又拜倒于地。
为防止有狂徒于奏折之中下毒,故此赵佶的奏折一向自己不看,另有读折朝官代劳。
当下读折朝官便将包袱拆开,取出木匣一封,当众验看得火漆封印无损,便捏碎封印,从其中取出奏折二本,当众诵读起来。
此奏折正是当初王叶为耶律大石所拟定之谢表,蔡攸、童贯观后,爱其文采飞扬,本欲要原本奉上,奈何其中曾有言语提及得五万宋国俘虏。二人既要隐瞒俘虏之事,便略微删改,又命人模仿得王叶笔迹,重又誊写得一番。便将此伪谢表,当成真谢表奏上。
当下读者朝官读的抑扬顿挫,底下朝臣也听得如痴如醉。既叹大石林牙之文采,又感其投诚宋国之赤心。对于耶律大石已降之事,自是再无疑问。
赵佶听完此表,心下自是大喜,开口赞许道:“不愧为朕的居安才子,居安才子一到,耶律大石但俯身来降!算起来自蔡卿离京,到今日尚且未足十日,何其速矣!但有蔡卿、童卿二人在,辽事朕无忧矣。”
朝臣们自是齐声附和,又纷纷上前拍马,将功劳往官家身上揽来。
有得众人拍马,赵佶更是高兴,开口道:“当初蔡卿进言,欲于宫外修筑故人馆,以安置辽地故人。如今算来,只怕故人已至而馆犹未成。“复转头对着王黼开口道:“此事,王卿务必上心。休要使朕的故人们露缩街头,若果如此,便不得不借尔之府邸一用。”
朝臣们闻言皆大笑,王黼赶紧出列表示必定会用心,且借机开口道:“据耶律大石降表所言,彼等如今饷尽粮绝,欲要朝廷施舍一二!未知陛下之意若何?”
赵佶挥了挥手,开口道:“些许小事,卿可自决之。”
王黼闻言大喜,得意的看了看左右群臣,便又退了回来。
见得众人商(pai)议(ma)已毕,读折朝官便又展开拿起蔡攸、童贯二人联名的另外一封奏折读了起来。正是二人弹劾种师道七大罪状,乞斩其首级。复弹劾杨可世叛国之罪,请诛其满门。
听得此报,赵佶难得的犹豫了一下,杨可世此人名声全无,不过一小将而已,诛其满门就诛其满门好了。唯有种师道,到底也是西军灵魂人物,且数有大功,岂可一朝杀之?
见得蔡攸亲笔奏折欲要置种师道于死地,身为蔡攸的死党,自当尽力玉成。复见得官家有迟疑之色,王黼便出列开口道:“陛下,种师道之罪既有人证,又有物证,可谓铁证如山,可速断之。如今既招降得耶律大石,正是北上同萧干决战之时,万不可因此一人而沮军心。”
赵佶尚未应对,旁边便有一文臣出列喝道:“启奏陛下,臣自束发以来,亦曾阅尽史书无数,兵败而诛帅者数矣,又几曾有大军既胜而复诛主帅者?今童贯、蔡攸等人一意如此,只恐此捷闻有诈!”
赵佶闻言看去,却见得堂下出列之人正是李纲。此人才学自有,然则孤僻异常,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如此自是不为赵佶所喜。
听得李纲竟然要质疑蔡攸招降之功,王黼便开口反驳道:“今有耶律大石亲笔所书降表在此,谁敢言诈?”
李纲闻言大怒,指着王黼开口喝道:“《大学》有云,国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汝于三司设经抚房,复检括天下丁夫,计口出钱,数月间便得钱六千二百万缗,岂非聚敛之臣?奸贼!败我宋国者,必汝矣。”
李纲刚直,王黼奸猾,论斗嘴李纲又哪里是王黼对手?且经抚房乃奉赵佶之旨意以设,聚敛的钱财除了供北伐之用外,赵佶也没少开支。听得李纲之言,赵佶自是大怒,以失仪之罪名值殿将军赶出。
李纲即去,朝中更无敢反驳者。
王黼催促再四。
然则赵佶也知种师道不可轻诛,迟疑之下,便下令将种师道押来京师,讯明再问。
王黼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心中却狂喜不已。
此事怕就怕官家当场将种师道发落,弄个革职降级之类的处罚对付过去。
自己一开始就没想着官家能当场下令处决种师道,抱着的便是将其押来京师受审的主意。刑部、兵部、大理寺等衙门可全在自己掌控之中,只要种师道来得京师,什么罪名栽赃不过去?办成铁案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