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了这些事,蒋献的心情好像稍微好了一点,他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一边示意撤下桌案。徐钦见此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等着他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本官听明义说,子敬对诏狱的二层挺感兴趣的?”蒋献本来已经准备离开诏狱,但刚往诏狱出口方向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来向徐钦说起了这件事。
“哦,徐钦当时听路大人说,这二层现在就只关押着一个重犯,而且连路大人对这个犯人也是一知半解,因好奇便多问了两句。”说实话,徐钦对于这个话题还真的挺有兴趣的,毕竟在亲眼见识过锦衣卫的手段之后,他真的觉得能在这个鬼地方以囚犯的身份待上好几年也是件挺传奇的事情。
“那走吧!本官就带你下去看看,这也是算是本官为数不多的值得自傲的事情了,哈哈哈!”蒋献说着,便带着徐钦和四五个千户官转身往负二层的入口方向去,而其他人则是自动散去了。
地下二层的入口在一层最深处,入口狭窄仅容一人正身走过不说,整个阶梯还呈大弧度的盘旋形态,大约两丈左右深度,徐钦感觉应该是差不多转了八九百度。同时,仅仅是阶梯的入口、出口和中间,便有三道厚实的铁栅栏门隔断,并且每一个门口都有内外两个人把守,两人身上的钥匙一起插入,才能打开一道门。
“蒋大人,此处守卫还真是…”
“固若金汤对吧?呵呵…这不过是对你我这种凡人而言,若真是被那人逃了出来,这种门,恐怕也就是能稍微阻挡其片刻罢了。”
虽然蒋献说得有些玄乎,但徐钦觉得武功这种东西,虽然有一些神奇,但也总不至于真的像某些小说里面描述的那样能以血肉之躯硬抗钢铁和枪炮吧?那还说个毛线啊!直接吊打全世界就好了嘛!心里也不断默念着:我是主角我怕谁?然而他对下面这位传奇人物的好奇心,也是愈发浓重了。
进入诏狱二层,仿佛空气都出现了一种厚重的感觉。不过徐钦明白,这并不是所谓的真的有高人真气外放,造成的压迫感,而是由于轻度的缺氧造成的不适。
当然,也与蒋献及其他几个知情人都一言不发、表情凝重造成的气氛紧张有些关系,甚至连二层的看守,见到蒋献都只是点了点头,也没说一个字。蒋献也只是稍稍一示意,守卫们便懂了他的意思,径直带路往那个囚室而去。
最终几人站到二层最深处的甲号房门口时,蒋献拉着徐钦站到了大门对面的墙角,才对着看守示意打开那个厚重铁闸上的小窗口。
这个地下二层的囚室设计也可以说是匠心独运:囚室内部的地面比外面要高出一尺左右,所以这个小窗口对囚室中的人来说,离地面仅有一尺多高,你要想在里面做点什么,就不得不蹲下去,自然影响发力;然而对外面走廊上的人而言,这个小窗口就有差不多一米高,只要蹲下或稍微坐矮一点,便可与狱中囚犯对视了。
看守们也顺手带了两张矮凳来让蒋献和徐钦坐下,不过仅仅从蒋献的表情上来看,就知道他有多么紧张。此时的他完全和冷酷无情、大权在握的锦衣卫指挥使身份不符,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将一只手按在了徐钦的肩膀之上。而随着吱吱的开窗声音,徐钦感觉蒋献抓住自己肩膀的手都开始不自觉的发力了,捏得他的肩膀微微有些发痛。
牢中的囚犯坐在靠墙的石台上,听见铁窗打开的声音也往这边看过来。
这双眼睛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气势,大概是死气或者真气一类的,同时却也好像充斥着无尽的杀气,完全将那种武侠小说中的绝顶高手穷途末路的感觉发挥得淋漓尽致,简单说来,这就是一双自带特效的眼睛!
此人头发已经花白,但面容却并不显老态,看不出准确的年纪,不过徐钦估计在四十到六十之间,一身囚衣倒是干干净净的,身体两旁盘着大量精钢锁链,但却不见在身上捆绑,也不知固定在了哪里。
“哼!”
狱中囚犯在和蒋献、徐钦对视一眼之后,也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依旧是那样盘腿坐着,并轻轻的哼了一声。而这一声明明并不大声的哼声,传到徐钦耳中的时候,却像是某种爆鸣声,让他的胸口都感觉到了一股仿佛重压般的感觉,甚至耳中也出现了轻微的耳鸣。这也让他的三观再次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冲击。
“国师,您想通了么?”蒋献对此人的这种态度也没有半分的恼怒之意,不知是不敢耍横还是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态度。
见狱中人没有反应,蒋献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国师,你这又是何苦?如今元廷已经彻底烟消云散,黄金家族甚至几近灭族,草原各部族也已是分崩离析、各自为战,甚至很多族长都已经接受了我大明的册封,归顺于我朝。您又何必继续执念于此?以至于在这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这等委屈,若是…”
不过这次还不等蒋献说完,狱中人就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必再劝了,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也就这么几句,你不烦本座也烦了。本座说过,这是忠君之事,无论君还在不在,都是一样的。”这次他的声音虽然比刚刚的哼声还大了一些,但是却没有再次出现刚刚那种莫名的冲击。
“那蒋献这就告辞了!”无奈之下,蒋献也用这句话结束了这次简短到不行的对话,在他的示意下,看守启动机关,将小窗口的铁闸放了下来。然后径直带着徐钦离开了。直到上到一层,徐钦才听见蒋献长出了一口气。
“如何?”几人出了诏狱,蒋献才对徐钦发问。
“气势迫人!但和圣上这种上位者又完全不同。”徐钦照实说了自己对此人的感受。
“哈哈哈哈,确实。此人手上沾的性命不下万计,我说的是真正的沾上,和我等这种下令杀人可完全不同!”蒋献看了徐钦一眼,徐钦也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他才又继续往下说到。
“此人当年被元廷封为国师,武功之高简直出神入化,完全可以说是冠绝天下。数年前,此人不知为何孤身一人深入中原,先是遭到数百武林人士的围攻,然后本官又带着上千我锦衣卫的好手,才成功将其擒拿归案。”说起这事的时候,蒋献既有自豪之意,又让徐钦感觉到了他竟然有些悲伤。
“你根本无法想象当年的场景,上千锦衣卫伏击一个带伤的人,居然伤亡数百,最后还动用了大量的火铳才成功制服此人。当时此事由本官全权署理,也是因为此功才进为锦衣卫指挥使,而正是死在那一战中的四百多条兄弟的性命,才成全了蒋某如今这指挥使之位。”
徐钦听得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他已经从自家护卫身上见识过这些一般意义上的“高手”是什么情况了。而据他们所说,江湖上、锦衣卫中跟他们差不多的人不少,甚至还有很多比他们更厉害,就算以他们为平均水平,两三千人围攻一个人,还产生了成百上千的伤亡,这人踏马的究竟是变形金刚还是奥特曼?
而且徐钦突然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这个人物设定,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子敬?”见徐钦有点发愣,蒋献还以为他是不信这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若子敬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给圣上进言,此人还是处理了比较好!问他的事情,看来是问不出个结果了,留在我们这里,始终是个大祸患!切记,切记!”
“蒋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不过大人,您刚刚后半句应该是想劝降此人对吧?照理来说,若是数次劝降不成,直接处理了就是,为何会?”
这人关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好几年了,而且看刚刚的样子,蒋献去劝降的次数也应该不少,照理来说劝降劝几次都不能成功,还劝什么劝?更何况此人不管再厉害,现在也只是案板上的鱼肉,处理了便是,这样持续几年的劝降,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徐佥事有所不知,此人不仅武功高强,更身负一个重大的秘密,至于具体是什么,日后圣上一定会亲自向你说明,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听他这么说,徐钦也就明白了。
在诏狱之行结束后,蒋献继续亲自带着徐钦去处理各处的公务,而且凡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甚至不用徐钦自己问,就主动进行了各种详细的解释说明,简直是尽心竭力。
照理来说,蒋献很有可能知道自己之前关于他的言论,即使迫于中山王府的压力,不敢和自己撕破脸,但内心来说至少不应该还把自己当成朋友才对。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蒋献应该也是猜到了朱元璋把自己安插进锦衣卫的真正目的才是,那按照正常的逻辑,他即使是不敢对自己使绊子,但也应该尽量拖延才对,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现在这种倾囊相授的情况。
“徐佥事是否觉得蒋某是在自寻死路?”徐钦毕竟还是一个官场菜鸟,虽然反应很快,但演技完全是龙套级别的。而蒋献却是正儿八经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看他脸上的表情怎能不知道他大概在想些什么?
“蒋大人何出此言?”徐钦很清楚,就算是蒋献他自己将这件事挑明了,但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是绝对不能随便乱说自己的猜测的。
“呵呵呵…徐佥事知道为什么蒋某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么?”蒋献也知道,这种试探应该适可而止,于是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呃…难道是因为大人功勋卓著?”
“哈哈哈!功勋卓著的人多了去了,蒋某人虽半生征战,但若仅仅论功,怕也就是个普通卫所的指挥使罢了,何以能身居这天下第一卫之首,甚至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说是权倾朝野,以正三品之位同公卿并论?”
“哦?下官愿闻其详。”
“因为我够听话!够忠心!而且从不问为什么,也从不想会怎样,更不敢讨价还价!陛下叫我杀人,我就杀!因为我知道,既然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便再也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了。所以陛下让你来锦衣卫当职,我便视你为锦衣卫的兄弟,不管日后你要做些什么,都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唯有这样,或许事情才不会出现最坏的情况!”
蒋献的这一番话,让徐钦是目瞪口呆。能够明白这一层道理的人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而且在明知火已经快烧到自己身上了,还能如此冷静的对待,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