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儿时相识,李瑁与婢女绿袖之间的关系便感觉少了许多隔阂,李瑁自身又没有王爷的架子,话说的自然也就开了一些,不知不觉地便谈到了宁王府近年来的变化,还有李成器每况愈下的身体。
就在两人正说着的时候,忽然,一串儿脚步声在屋外的回廊上响起。
脚步声急促而又沉重,听得李瑁心里猛地一沉,没来由地悸乱了起来。
“寿王殿下,王爷薨了。”门外传信的老仆走了进来,面色灰沉地说道。
轰!
李瑁地脑海中瞬间产生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头昏目眩,几乎坐都坐不稳。
“方才不是还在休息吗?怎么突然就薨了?”李瑁说着,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二十年的情感,牢固地封存在他的身体和记忆之中,纵然内里是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却也是支撑不住了。
前后不过片刻,这个愿意为了护着他,触怒帝王的老人便永远地离开了。
大明宫下,那个佝偻的背影犹然在目,但如今已经天人永隔。
屋外,大雨已经渐渐小了。
关中的雨,不比江南般整日绵延,下的快,去的也快,前后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大雨便渐渐歇住了脚,停了下来。
只不过伴随着大雨去的,还有宁王李成器的生命。
宁王薨去,此时的宁王府中早已是缟素一片,白色的麻布挂满了宁王府的各个角落,王府众人的脸上也是一脸凝重与黯然。
宁王乃是皇上亲兄,诸王之长,身份之高无需赘言。宁王去世的消息不过出去盏茶的功夫,宁王府宽敞的前厅,便已经站了许多前来吊唁的宾客,三省要员,六部堂官,各卫府的将军,俱是长安城中数得着的达官显贵。
而作为寿王妃的杨玉环,也被李瑁遣人从王府中接了过来,一身素衣,头戴白花,俏生生地站在李瑁地身旁。
“秋郎,死者不能复生,你千万保重身体。”玉环见郎君面色憔悴,不复往日神采,心疼地轻抚着李瑁的后背。
“方才只是痛极攻心,缓一缓便好,无碍的。”李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回道。
宁王府所在的胜业坊与十六王宅所在的入苑坊相去不远,过了一会儿,大唐的众位亲王们也陆续到了。
“庆王殿下到。”
“棣王殿下到。”
“颍王殿下到。”
“永王殿下到。”
一声声的唱名声自厅外响起,大唐诸王们鱼贯而入。
前些年,诸位成年的皇子亲王为了空悬的太子之位勾心斗角,相互间的关系颇为恶劣,如今虽然太子之位已定,但关系却依旧没有缓和的意思。
李瑁见诸位兄弟进来也未曾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礼节性地互相问候,直到听到一个人的王号时,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
“盛王殿下到。”
又是一阵唱名声响起,李瑁一母同胞的亲弟盛王李琦走了进来。
李琦自幼便性情孤僻,与李瑁面和心不合,甚至暗地里还曾进言坑害李瑁,李瑁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顿时升起一阵闷气。
不过闷气归闷气,因为阿姊咸宜公主不愿姐弟四人面上难堪,所以李瑁虽然知道李琦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曾在李琦面前表现出来。
李琦至今还当他所做过的事情李瑁丝毫不知呢。
盛王李琦方一进门便看到了站在一侧的李瑁和杨玉环,李琦朝李瑁招了招手,拖着不太便利的右脚,朝李瑁走了过来。
“阿兄、阿嫂近来可好?”李琦不冷不热地问道。
“还过得去吧,每日只是品茶读书,骑马射箭,左右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混混日子呗。”太子之位已定,李瑁人前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杨玉环也是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乖巧地站了李瑁地身旁。
李瑁虽然只是人前做做样子,但话到了李琦的耳中,李琦却觉得舒坦了许多。
武惠妃偏心,十多年间把本该是他的东西都给了李瑁,而如今李瑁也因为他的算计丢了追逐十多年的太子之位,这可不正是因果循环吗?
李琦心中得意,但嘴上却接着道:“我的盛王府不比阿兄的寿王府宽广,还专门建了单独的马场和箭场,改日小弟若是技痒,少不得要去寿王府向阿兄讨教了。”
“你我兄弟,何必这般客气。”李瑁心里虽然防备着李琦,但脸上却半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厅中前来祭拜的宾客颇多,长安权贵几乎来了大半,不过好在宁王府人手充足,倒也还忙的过来。
就在厅中众人陆续祭拜的时候,门外又是一声高喝:“内侍省正官,冠军大将军高翁到。”
李瑁本能地朝门口望去,李瑁知道,高力士这个时候来想必是奉了圣旨。
果然,高力士一身素袍,腰间系着一根白布,稳步走到了正厅。
“圣旨到,宁王府众人听旨。”高力士双手捧着圣旨,一脸肃穆的神情。
“大哥孝友,近古莫俦,尝号五王,同开邸第。远自童幼,洎乎长成。出则同游,学则同业,事均形影,无不相随。顷以国步艰危,义资克定,先帝御极,日月照临。大哥嫡长,合当储贰,以功见让,爰在薄躬。既嗣守紫宸,万机事总,听朝之暇,得展于怀。十数年间,棣华凋落,谓之手足,唯有大哥。令复沦亡,眇然无对,以兹感慕,何恨如之。然以厥初生人,孰不殂谢?所贵光昭德行,以示崇高,立德立名,斯为不朽。大哥事迹。身殁让存,故册曰惠仁太子,神之昭格,当兹宠荣。”
高力士当着长安众权贵的面,将圣旨高声诵完,亲手交到了世子也便是嗣宁王李琳的身前。
“惠仁太子故去,陛下本欲亲自前来悼念,但因乍闻噩耗,悲痛难当,几次险些晕倒在宫中,实在无法成行,这才特命老奴代传圣旨,以示荣宠。”高力士站在李琳的身前叹道。
嗣宁王李琳连忙双手捧起,将圣旨接了下来,恭敬道:“臣谢皇上隆恩。”
亲王故去被追封为太子,已经是极大的恩宠,宁王府上下岂有不感激涕零的道理,就算是周围的众位权贵也都在口中不停地感慨皇上圣恩。
但众人口称圣恩的时候,却偏偏有一个人心中觉得诧异与不满,那个人就是李瑁。
若是李瑁记得不差,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李成器死后的封号应该是“让皇帝”,而不仅仅是惠仁太子。
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李瑁暗自想了片刻,最终得出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自己。
因为李成器为自己求情触怒了李隆基,触碰了李隆基的逆鳞,这才没有像原本的历史上那般追封李成器为“让皇帝”。
说什么悲痛难当,难以成行,只怕三十年来,李隆基心中终于大石落地,骨鲠得除,心里面正舒坦着呢吧,哪还有闲情来祭拜这个曾经礼让皇位于他的长兄?
天家无情,连亲子都可以算计和迫害,又怎么会把兄弟间三十年前的恩德放在心上!
李瑁看着那卷刺眼玉轴黄绢,在心中暗自立誓。
“伯父,你对我李瑁的大恩我铭记于心,今日我李瑁在你灵前立誓,此生此世,哪怕是犯上作乱,也必将属于你的荣耀讨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