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承香殿。
李隆基气地灰须倒竖地坐于堂上,杨玉瑶如受了惊的小雀,小心翼翼地躲在李隆基的怀中。
堂下,结松力和兀论样郭面如死灰地被龙武卫士卒压着跪在地上,至于李瑁,则是一脸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样子立于一侧。
“结松力,你好大的胆子,朕好心在宫中宴请你,还准备将太华公主许配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你莫不是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男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的女人被人轻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皇帝。杨玉瑶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极得李隆基的喜爱,当李隆基得知结松力竟然强闯承欢殿的时候,顿发怒火。
李隆基虽已年迈,一身的精气神早已不如年轻时候,但当他动怒的时候,一副单薄的身板竟似有雷霆之力,叫人望之生畏。
而在李隆基的身旁,贵妃杨玉瑶面容惊慌,神色凄然,手中攥着一方丝帕,真是我见犹怜,一副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走出来的样子。
结松力等到李隆基喝骂完了,才敢出言辩解道:“请陛下息怒,我绝非有意擅闯贵妃娘娘的宫殿,实在是那个宫女引着我去的。”
方才带着结松力外出的宫女连忙跪在地上,辩解道:“陛下明查,奴婢一介宫婢岂敢将外人带至承香殿,他自己喝醉了酒,擅闯宫殿,与奴婢无干啊。”
结松力反驳道:“你自然不会带我来承香殿,你的背后必定是有人指使的。”
说完结松力抬起头,看了眼宛若神游天外的李瑁,恨不得立刻将他指认出来。
但结松力毕竟不是傻子,他此时指认李瑁非但没有半点证据,搞不好还会加上一条攀咬亲王的罪名,得不偿失。
不过结松力的动作却被李隆基看在了眼里,李隆基性格多疑,就算李瑁是他的亲子,也一样不例外。
李瑁和结松力素有仇怨,今日之事,李瑁原本嫌疑最大,但偏偏宴席上李瑁又和结松力一团和气,俨然一副前嫌尽释的样子,叫人抓不住痛脚。总不能因为李瑁多敬了结松力几杯酒就定了他的罪吧。
高力士跟随李隆基数十年,对李隆基的脾性摸得极为清楚,李隆基只是面色稍露疑问,高力士便猜了出来。
高力士靠到李隆基的耳边,轻声道:“陛下,这宫女是去年末新入宫的良家子,之前一直在东内苑教练宫仪,前日方才调入长安殿侍候,应与寿王无关。”
新进良家子的分配都是由尚宫局统一安排,又是前日刚刚分来的,李瑁绝没有事先安插人手的可能。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话,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李隆基看了眼李瑁,试探道:“瑁儿,你之前与结松力打过交道,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今日入宫前,李瑁早已与李泌详细商讨过,应对之事早已成竹在胸。
他若是建议杀了结松力,势必会引起李隆基的怀疑,让李隆基觉得此事之后是自己在搞鬼。
更何况,如今吐蕃老赞普年迈,膝下仅有两子,若是结松力死在了大唐,将来吐蕃大皇子将毫无悬念地成为赞普,吐蕃的权力交接将没有任何纷争,吐蕃也将拥有了一个举国同心,征伐大唐的绝好借口。
放虎归山,让结松力和大皇子相争,让吐蕃君臣忙于内斗,这才符合大唐眼下的利益,毕竟一个活人的价值比死人大的多。
李瑁整了整衣袍,躬身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结松力虽胆大妄为,擅闯内宫,还惊动了贵妃娘娘,但他兴许是酒后误事,并非出自本心,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结松力毕竟是吐蕃使节,若杀他,难免玷污我大唐上朝天誉,显得我大唐气量促狭,儿臣觉得不如绝贡吐蕃,对结松力惩戒一番,逐出大唐去吧。”
绝贡断交,惩戒驱逐,无论是哪一条都是对结松力和吐蕃巨大的侮辱,但偏偏在李瑁口中竟说的像是对结松力的仁慈大度一般。
李瑁的话听似大度,但悄然间已经将全部的罪责归于结松力的身上,让他想辩解,都觉得无力。
结松力看着李隆基意动的样子,心里一凉。
李琮,李瑁,还有他未曾见识过的李亨,这些大唐皇子一个比一个虚伪,一个比一个算计,吐蕃国都逻些城的那些明争暗斗,比起长安简直单纯地太多了。
结松力跪在地上,看着李瑁那张看似温文儒雅,正气凛然的俊脸,恨不得即刻揭穿他的“虚伪”的面孔,将他活活咬死。
“三郎,你快将这些吐蕃人遣走,臣妾看着心里慌慌的。”
就在李隆基心里尚在斟酌如何处理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杨玉瑶拉过了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为结松力又加上了最后一把火。
李隆基宠极杨玉瑶,待她不同寻常妃嫔,在后宫直接以娘子,三郎相称。李隆基见杨玉瑶对结松力仍有惧色,顿时一阵疼惜,准备要将此事速速决断。
此事事关皇家威严,礼部,鸿胪寺,太常寺那些官员早已离去,此时的大殿中只有李瑁一个重臣。
此事涉及宫闱,未免外人胡乱说道,自然没有三司会审的必要。
左右结松力和程芊两人都是口说无凭,况且无论起因如何,结松力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李隆基当堂宣布道:“结松力身为吐蕃使节,却因酒醉擅闯后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唐即刻与吐蕃断交绝贡,不予和谈。将结松力处以髡刑,即刻逐出长安,永不再入!一应事宜皆交由寿王执行。”
所谓髡刑便是将断发之刑。
大唐乃礼仪之邦,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剃发,在唐人眼中髡刑算的上极为严苛的一种刑罚了。
吐蕃人虽然没有唐人这般讲究,但对于髡刑对于结松力来说也是一极大的羞辱了。
刑部尚书章仇兼琼是李瑁的人,对于李瑁的意思自然也是贯彻执行地很。
寻常的髡刑不过是将头发剪去一半,但结松力的头发却被李瑁命人剃地一干二净。
等结松力从刑部出来时,若是在他的头上在再点上几点香疤,都可以直接进寺做和尚了。
“二皇子龙虎精神,本王见之甚慰,异日二皇子若是在布达拉宫待不下去了,大可拜入大昭寺礼佛,习得大乘佛法,实在是可喜可贺啊。”李瑁看着结松力光秃秃的头顶,拱手笑道。
冬末春初,长安还颇为寒冷,一阵冷风吹来,结松力光秃秃的头顶一阵寒意,让他觉得万分的屈辱。
结松力双眼阴沉地盯着李瑁,狠狠道:“寿王今日大恩,结松力来日必报。”
李瑁浑不在意地回道:“二皇子大可宽心,来日方长,今日之事只是开始,咱们没完呢。”
说完,李瑁一如那日在朱雀大街上一般,掸了掸锦袍,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