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姜摇都没有怪过慕容白,他知道,慕容白说的都是事实。
一个修仙者对凡人的评判,用得着计较那么多吗?完全没必要掺杂任何心眼,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甚至,姜摇还很感激慕容白,让他对自身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若连自身情况都不清楚,就冒冒失失去修仙,再遭受巨大挫折,那种情况下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资质不行,那种打击,可想而知!
相比较而言,姜摇更倾向的,显然是目前这个样子。
而此刻,几枚玉简,点缀的寥寥几字,却又让姜摇对慕容白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从玉简里的内容来看,显然是特意准备的,一些基本的修仙信息,基础的功法、神通和丹药,都很适合现阶段的姜摇,也许这些对慕容白来说,只不过是挥手即可的小事,可对他来讲,完全当得起“机缘”二字啊!
“循序渐进”,是告诫,也是教导!三门神通法术都是最基础的等阶,放在修仙者的圈子里毫不起眼,却是每个踏上修仙路的人必经的过程!最初两个月姜摇是受到老先生教诲的,虽然讲的不多,但老先生再三跟他强调的一点,就是一定要脚踏实地,而莫贪功冒进。这个道理在姜摇而言,是真正过了心的。因此,当他看到第四枚玉简的最后,慕容白也留下这样的诫言,心里的感触可想而知。
姜摇仿佛看到两道身影面对着:
一个是衣袂飘飘的蓝衣修仙者,另一个则是还没真正踏上修仙路,却满含憧憬的少年……本只是萍水相逢,那蓝衣修仙者,在知晓后者远非天才的情况下,却依旧给出了自己的一份寄托,希望着,或者更应该说,鼓励着那位少年,能够在未来走出一片自己的天空。
“我若能在修仙之路上闯出一片天,定不忘慕容前辈恩情!”
姜摇攥紧手里的玉简,“北海”、“冰谷”这些字眼在心底掠过,拨动他的心弦。
藏着的一丝追求,正在心里再度发芽,恍惚间,少年自己都没发觉……
接下来的日子里,姜摇的生活自然又丰富了几分,除却白日里博览群书,增长见识外,又多了一项《广水诀》的修习。两种口诀交互念叨着,每次都是朦胧间陷入梦乡,次日早晨醒来,则又精神饱满。
一日三餐是不可免的,毕竟“老妖怪”给姜摇的丹药效果只持续一个月,而今时间早就过去。但真要比较的话,姜摇对现在的情况显然更为满意,卢家的餐食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仙珍美肴,胜过世上所有吃的,一枚丹药怎能比得上呢?
尤其是,餐桌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真心教导他的义父,和一个经常关心他,为他布置好各方面的义母……
虽然义父在卢府吃饭的时间很少,但每一次,姜摇都觉得很温馨。
他几乎快忘了自己以前只是个小乞丐了。
“不知那些家伙再见到我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有时候,姜摇也会想些别的,他依稀还记得几个月前,不要脸的莫老头还想抢他新捡到的小皮袄,几个乞丐头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对他动手,虽然一般情况下他都能跑掉。
那三个欧阳书塾里的少年,姜摇也想起过几次,但他至今都不确定,自己被三人追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偷听欧阳先生教书,还是另有情况。
如果是过去,这种事情恐怕会让姜摇担惊受怕好些天,可如今的他——堂堂卢家义子,再去面对这些曾经棘手的问题,完全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但姜摇终究还是没去追究。
身份的转变、阅历的增长,让姜摇看待很多问题的眼界也发生改变。
以前的他,更多地是去思考如何生存下去,如何解决饥饿,但这些问题现在已经不用在意了,思维也被更深层次的东西取代。
他开始真正去研究,究竟什么是人生追求,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命运是不是真的由上天注定……
一个从小出身富贵、衣食无忧的十四岁少年,或许不会有这种想法;一个在天寒地荒中苦苦求存的十四岁少年,多半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但一个饱经饥寒,却还努力渴求知识,在尝尽疾苦与磨砺后,却意外进入了豪门望族的少年,在融汇了自身多种的境遇和书中的大道之后,是完全可以有这些想法的!
一时半会,也许得不出结论。
但随着时间的日复一日,这些还处在萌芽阶段的想法,早已在姜摇心里,慢慢开始发酵……
……
一年匆匆而过。
外界的一年雨露风霜,悲喜交杂,卢府的一年平静温和,细风如沐。
姜摇再度长高了几分,面容的稚嫩少了些,多了些棱角的线条感,面貌不算特别俊朗,但也别有一番气质,或许是久读诗书的缘故,浑身缭绕着一股儒雅之气。
一座亭,名“闲心”,酒香缭绕,对面是个长得很英武的中年男子,却半点也不相似,姜摇管其叫“义父”。
“这酒好辣。”
卢钟扫了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的姜摇一眼,摇头笑了笑,抬手仰杯,将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慢慢放下酒杯,闭上眼,细细品味那股酒劲。
半晌,才睁开。
“南方的酒多为细腻,这玉人憔却是难得的刚烈,啧!”
“玉人憔?”姜摇跟着念了声,再看了眼杯中没饮尽的酒,眼里闪过思索。
义母在家,两人之间不存在离别,能有什么相思之憔悴?
很快,一丝明悟划过心头,抬眼看向卢钟。
“义父,可是想卢菲了?”
卢钟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声,没回答。
“大蜀国战事常有,壮丁出征边疆,年年未归,只留佳人守空闺,以相思煮酒,相思之浓,酒之烈……”卢钟将自己的杯中斟满,看向姜摇,道,“你没有什么相思之人,所以现在体会不到这种感情,不过日子可长着哩,早晚还是要经历的,哈哈……”
说着,又一饮而尽。
姜摇闻言望向自己杯中,眨了眨眼,一仰头,也都饮下。
热辣从喉咙翻滚到肠胃,让姜摇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眼眶都红了,体内冰凉的灵气自主游窜起来,迅速缓解着酒劲,才让他觉得好受些。
看着姜摇这幅模样,卢钟大笑了两声,但也不由得赞叹:“不愧是修仙者啊,看来再过些时,你的酒量大了,恐怕义父就得甘拜下风喽!”
“义父这是说的哪里话。”姜摇笑道,先给卢钟把酒斟上,再斟自己。
他掌握修仙功法的事情,卢府也没几个人知道,但卢钟显然不在此列,甚至还对姜摇修炼的情况很是了解。
姜摇倒也主动作为了一次,先后将“老妖怪”教的神秘口诀,和慕容白给他的《广水诀》都传给了义父跟义母,遗憾的是,两人并没有像姜摇这般修炼出灵气。
卢钟夫妇对此看得很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享受人生才是真理。
“不过说到修仙……摇儿,你应该有些想法吧?”
姜摇举杯的手骤然悬住。
“想法……自然是有。”
卢钟深意地笑了笑,没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道:“那你有考虑过,去考取功名吗?”
“功名……”姜摇低喃。
“明年开春,就是科举了,以你现在的水准,可能还差些,但再过三年,自然不成问题!”卢钟显得比姜摇还有底气,“当然了,前提是你得有这方面的想法。”
姜摇望着卢钟。
“怎么,不信?”卢钟斜了眼姜摇,“咱卢家在都城,也是说的上话的,那些个科举监管还敢不买账?”
“可这样,不就有违规矩吗?”姜摇并不怀疑卢家的声望,但卢钟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玩弄职权啊,让他觉得颇有些别扭。
“规矩?呵!”卢钟摇了摇头,“做人要学会变通,那些个心术不正的,哪个又讲规矩?我卢钟虽然涤荡一身,但也非那等刻板不思变者,我断定你能在仕途大有作为,自然就能暗中予你帮助。”
看了眼姜摇,卢钟继续道:“或者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个奸臣,想把自己的义子送入高位,你觉得合理吗?”
姜摇咋舌,这本来不正确的行为,冠上个“奸臣”的背景后,一切还真就说得通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卢钟道:“那我若是个忠臣,我断定自己义子凭着修仙者的手段,定能为官造福百姓,你又是否觉得合理呢?”
“这……”姜摇迟疑着,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这就对了嘛,”卢钟笑道,“所以我这边不论如何都是合理的,重点不在于我,而在于为官之后的你,是否能对得起我所给予的厚望!”
姜摇一阵错愕,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义父的言辞很犀利,但此刻着实大开眼界,若非知晓根底,当真差点以为自己这位义父是个颠倒黑白的大宦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