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府内陆宰私藏禁书无人知,就连送书的陆靖元也被瞒了过去。
夜色下宜兴四隅,正是冬日天干物燥时,俱也安静。
所谓四隅,即县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苏氏祖宅即在东隅延祥坊内。
这江南孤城不比京畿之地,夜深时全城即陷入宵禁中的死寂。
需知此时宋庭已允许地方开设夜市,可宜兴县不仅没有夜市,而且还在严格执行宵禁制度,但这并非是陆宰所为,而是此地乡绅自治的功劳,他上任前此地甚至不允许店铺大门正对大街,这完全就是照唐制在运转。
宜兴孤立日久,陆宰上任后,改变了一些规矩,可对于宵禁,他也无能为力,一是此时宜兴县城人口不过万余,繁华程度实不足以开设夜市;二是此地治安,数百年来靠宵禁维系,他小小县衙也没有那么多人手来应对开禁后可能发生的治安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县城的布局结构十分单一,如汴京等大城市,几经翻建,已经形成了坊中有市,市中有坊的城市格局,而宜兴却是坊市分开,这样固然便于管理,但对地方经济发展不利,因为住的偏僻的百姓,要跑很远才能入市买卖。
这几个问题并非陆宰一任知县能够解决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一些简单的“城市规划”,以为后来人留下好一些的基础,如此便算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了。
是以这古代的地方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无论任何时代,政绩都是从发展中得来的;由此也可见,此时南北地区发展之极端不平衡,江南地区实为官员被贬荒凉地。
……
如此一夜无话,直至天光乍亮时,苏府才有了动静。
天濛濛亮,小二一家便在王伯的带领下走出府去,竟连岳母与岳妻也跟着去了。
原来他们这一家人是要出去找房子,置房对一个家庭来讲在任何时候都是件大事,可是他们人生地不熟,只能求助于老王。
但老王也有些年头没回来了,一时半会也不知到哪儿能为他们寻一处安身之所。
而且他知道这岳氏家境贫困,全家积蓄能有100余贯钱就很了不起了,肯花100贯在这宜兴县里买房倒也不是买不到,只是得花点功夫,仔细寻找才行。
说不得,这便需要一整日功夫才能寻到,是以几人起了个大早。
“老哥哥,这躺又辛苦你了,待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寄回家用来,请你好好吃顿酒。”路上,岳母同老王搭起话来,她是个死硬的老太太,自然不肯寄人篱下,就连求人办事,也不肯落了面子。
“岳大婶,你客气了,咱们两家打一路来,就是缘分,往后还得互相照应。”
老王似乎已十分清楚岳母脾性,知道与她打交道,就得凡事顺着她来。
可这时岳妻却插进话来,嘲笑道:“等那没出息的玩意寄钱回来,咱家早就饿死了!”
小二皱了眉头道:“嫂嫂,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呢?”
眼看一家人又要起了争执,老王插科打诨道:“小二,你母亲腿脚不利索,你好好扶着她,前面要过桥了,我记得这桥后面有户人家绝了烟火,想必是空的。”
他一边说着,心里却暗暗叹道:“唉,当真是家贫万事哀。”
……
而就在此时,尚在屋中熟睡的苏杨儿却忽然发起阵阵冷汗来。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她将自己吓唬了个通透,此刻又生出怪梦来。
“这小骚蹄子发起浪来,模样真贱!”
梦里,她被绑缚在床上,一群赤身裸体的男人围绕在她身旁淫笑。
“杨儿,我让你侍候我一人你不肯,现在有这么多人要一起来干你!”
这时,陆靖元的身影也出现在那群男人中,同样火热淫邪的望着她。
说着,他同那群男人一起七手八脚来撕苏杨儿衣裙,可她却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呜咽挣扎,眼看这些人便要将她扒光时,小玲与老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老王道:“小娘子,你看看你,这就是你不守妇道的下场!”
小玲道:“小娘子,你还敢对我乱发脾气么?”
两人站在那群男人的身后,声音冰冷的嘲笑着她,看模样…就像死人!
“我再也不敢了!”
扭曲的梦境就此而止,苏杨儿气喘吁吁,惊坐而起。
身旁小玲也登时被惊醒,揉着眼睛道:“小娘子…您怎么了?”
苏杨儿闻音惊魂未定的望向她,当看清小玲担忧的表情后,慌忙拉住她的手,道:“小玲,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你发脾气了,你不要生气了!”
“生气?”小玲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杨儿茫然点了点头,那何止是噩梦,那根本就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恐惧。
苏阳变成女人后,最害怕什么?
那无非是被男人“**”,一回忆起梦中的场景她便不寒而栗。
当下她努力甩开这些胡思乱想,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不由问道:“小玲,你真的不生我气了么?”
小玲摇了摇头道:“小娘子,我又哪敢生您的气。”
听到这话,苏杨儿心下稍安,经此一梦,她倒也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缺陷,而且针对老王对自己的束缚,也不能激进抵抗,还得徐徐图之,一点点消磨才行。
而且老王此时对待她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变化,最起码一路走来,她已经能随意得见家中男丁了,这相比在汤阴时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否则梦境一旦成真,自己可就真的众叛亲离了。
当下她同小玲一道更衣洗漱,二人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闺蜜”关系。
而正当小玲帮她梳头,有说有笑之际,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玲上前将门打开,却见竟是狗伢儿站在门前。
见到是他,小玲不由微微一笑,正想俯身同他问话,狗伢儿却径直绕过了她,欢快跑到了苏杨儿身后,拉扯了一下她的长发,道:“姐姐,婆婆她们出去了,你还有点心么?”
苏杨儿吃痛,有些恼怒,回首便想要教训狗伢儿。
可当看到他肉嘟嘟的小脸,却又心软了。
“这孩子还真不傻。”苏杨儿冲他微微一笑,道:“小玲,拿些点心给他。”
她知道今日岳母等人要外出寻房,但没想到狗伢儿竟会趁机来向自己索要点心。
她与小玲平日食量不大,但零嘴颇多,每日阳宝都会做一些,是以点心是常备的。
小玲应声取来几只糖饼,狗伢儿抢也似的夺到手中,低头便咬了起来。
苏杨儿见状眼底含笑,苏阳是很喜欢孩子的,否则也不会选择师范专业。
因为孩子很单纯,苏阳有时也像个大孩子,自私又任性。
苏杨儿正看着狗伢儿狼吞虎咽时,却又发现了一点不对。
她发现狗伢儿拿糖饼的姿势十分别扭,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臂却搭垂在身下。
而且他平时虽然吃相也不好看,但也绝不止于像现在这样狼吞虎咽。
当下她不由问道:“狗伢儿,你的手怎么了,伸出来给姐姐看看。”
狗伢儿三两下将手中糖饼塞到口中,却将手臂往后缩了缩,道:“谢谢姐姐。”
苏杨儿发现了他的古怪,正想再问,狗伢儿却笑着跑了出去。
“这孩子不大对劲…”苏杨儿向小玲问道:“小玲,你发现了没有?”
“发现什么?”正想关门地小玲闻言疑惑望向已跑入院中去的狗伢儿。
苏杨儿黛眉微蹙,当下走出屋外,想要喊回狗伢儿问个清楚。
可她刚走入院中,却见洞开的大门外,有一手持木棍之人,敲打着门槛走了进来。
此人入院,便喊道:“有人在家么,我是个迷路的瞎子,有人在家么?”